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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事类2)

    楊忠武征川楚教匪

當紅苗之變,楊忠武公遇春方為材官,福康安見而奇之,曰:「此將材也。」屢疏保薦,擢至專閫。時宜綿督陝甘,畏葸不前,楊諫曰:「甘、涼兵為天下勁卒,阿文成公曾將以平西域。今公據河山之險,擁精銳之卒,自關隴西下,建瓴之勢,破敵必矣!奈何以百戰之卒,而畏烏合之眾哉?」宜不能用。勒登保經略至陝,倚為左右手。

楊善撫馭士卒,部下多降匪,腰佩長刀,形貌兇險,而楊頤指氣使,莫不悅服,故十數載所至克捷。有黃驘,日馳數百里,常乘以追賊,賊畏之如虎。部將如楊芳、游雲梯、吳廷剛、祝廷彪,皆由偏裨至專閫。瓦柴關兵叛後,獨騎至賊中,說以大義,即拋戈降。嘉慶甲戌春,入京陛見,仁宗問:「前此湖北、陝西、四川三省軍務,何延至十數年之久,現今兩次軍務,即河南教匪、陝南饑民之亂,何蕆事之速?」則對以「有專責則事易集」。上首肯者再。

楊嘗徒步逐賊, 挽其鬚日行百數十里, 軍中呼曰「楊鬍子」. 為口號曰:「鬍子打(革乞)鞈, 一走一百八. 」賊望其旌旗皆膽落, 故所至有功.

 

    永芹以百餘人破回

泮菴將軍永芹,以乾清門侍衞出戍西域。會回逆叛,守危城,兵甫百餘人,眾官皆大驚,獨處之晏然。命文吏守城,自率卒冒雪夜出。漏下十刻,屬吏懼,曰:「賊眾初起,人心未定,若不一鼓殲之,使蔓延四出,封疆可虞。今乘黑夜攻之,賊不知我眾寡,易滅也。」直抵賊壘,聲言北路數萬人至,賊驚潰,投兵降,逆首亦就擒。

 

    羅思舉平趙金龍

趙金龍者,江華瑤也。故為巫,家饒於貲。瑤中巫至貴重,羣瑤信服,金龍謹飭無過行,居瑤中,號通達能言。平居墾山力作,善居積,時為羣瑤祠禱神,益富厚。以山田與漢民近接,漢民每事陵藉之,不敢論曲直也。

道光壬辰,瑤人入江華市易銀,奸賈輒與以夾錫者,請更之,反怒罵擊瑤。瑤歸,集十餘人復往,賈訟縣官,謂瑤刦掠,盡捕下獄。於是羣瑤怒,起殺奸賈,推金龍為首,桂陽新田瑤應之,有徒黨千數百人。州縣遽以瑤變聞,大吏視之為大敵,提督海凌阿、副將馬韜率三千兵討金龍,長驅入其境,兵不持刀矛,捆載以行。瑤偽為漢民,負其軍器去,已乃大譟,官兵聞聲奔走,或自跪道旁,遂殺海及其馬,以海之火器攻新田,殺知縣王鼎銘。於是欽差大臣尚書公禧恩出視師,瑤變聞天下。然江華瑤眾固不及數百也,合寧遠、道州、新田、常寧及州中瑤,男女僅二千耳。瑤所長者,登山險疾走,用小火槍,百步命中。官兵聞瑤至則潰。朝命羅思舉與總督盧坤往平之,賊已困,將擒矣,時宣宗命禧往督軍,諸將皆曰:「可待禧至。」羅曰:「圍久師怠,賊必遁,糜帑可惜。」遂違眾一戰,殲賊且盡。禧為親信重臣,督撫以下皆降屈為禮。怒羅之不待也,盛氣陵之。羅不為屈,且面折之曰:「諸公貴人多顧忌,羅思舉一亡賴耳!受國厚恩至提督,惟以死報,不知其他。」禧怒甚,而無如之何。羅籍四川之東鄉,少亡賴,數行竊,令捕之杖斃,棄野中,夜而蘇,匍匐至一老嫗家,周之,乃改行。既貴,尚對人言生平作賊事,不稍諱。

 

    中英鴉片之戰

道光辛丑鴉片之役,英人義律以和議久不定,進攻廣州沙角、大角礮臺,伏兵二千,以竹梯登後山,別遣精兵繞出三河口,合力夾攻。時副將陳連升力為抵禦,身被數十創,死之。英兵乘勝直攻鎮遠、威遠。靖遠各礮臺,進逼省垣,礮聲如雷,晝夜不息,將軍以下皆避入巡撫署。

欽差大臣琦善既以庸懦畏葸遲誤機宜致禍,詔命鎖拏來京,而繼之以奕山。奕見英人之勢方張也,遣廣州知府余保純出城議款。義律要求於應償烟價之外,須酬軍餉銀六百萬元,香港事再議。將軍等允之,並樹白旗於城,英兵始回船。

七月,英兵船復攻廈門各礮臺,陷之。八月,英將濮鼎查、郭士利等由廈門再犯定海,定海總兵葛雲飛、處州鎮總兵鄭國鴻、壽春鎮總兵王錫朋皆戰死。時欽差大臣裕謙僅統兵四千守鎮海城內,令提督余步雲守城外招寶山。英兵既由山麓攀援登岸,余不令士卒發礮,率兵遁寧波。英人據招寶山,俯攻鎮海,裕投泮池死。未幾,寧波亦失守。是役也,廣東被禍之外,則以招寶山之敗為最劇。而其僨事之由,實因裕之粗疏驕暴,馭將無方,余之不戰而遁所致。為江浙所切齒痛恨者也。

英之擾江浙也,時梁拱辰以江蘇巡撫兼權總督,率兵防上海,時提督陳化成駐吳淞口,徐州鎮總兵王志元駐上海城外。王軀幹英偉,曉暢戎機,梁頗優待之。既思吳淞口岸,直達寶山,綿亙數十里,兵稍單,欲使移軍吳淞,與陳相犄角,乘間探之。王不允,梁自馳往吳淞,商之於陳,陳亦不謂然。未幾,梁卸督篆返蘇,遂聽之。越數月,英艦陷寶山,直駛吳淞。陳以孤立無援,血戰死之。尋上海亦陷,時王已遁往松江矣。

英人既破上海,由黃浦入泖澱,窺蘇州,慮湖隘道梗而返。時總兵尤渤營於大漲涇,英船不敢深入內河,松江幸無恙。乃別由福山口入犯鎮江,圌山守兵新鑄萬八千斤礮,發之,聲震江南北。然英船遊弋而過,不備亦不懼,事後始知守兵以無彈之礮,無子之銃,虛張聲勢,相率而逃矣。英人初至之地,恃其財利,蠱惑窮民,至以銀幣一枚,市胡椒數粒,鄉民願效奔走者,所在有之。某寺僧密告之曰:「城北依山為垣,故有塞門,其虛可擣也。」英人登金山覘之,礮發而城破,淫掠搜括,等於寧波。時六月十九日也。

鎮江故殷富,西關以外,為一郡精華所萃。敵梳之,兵勇篦之,土寇又薙之,富民遷徙者,背負肩擔,悉被刼掠。江寧、常州聞警,皆震。已而潰兵跳集於蘇,勢洶洶,且內訌,時李星沅官蘇藩,請於中丞,斬剽刼者以徇,人心稍安。

英人既據寧波,明年壬寅正月晦,官兵襲攻之,不克。時大軍雲集,屯紹興,而舒垕菴者,在軍中。一日,傳一間諜至,將斬之,叩頭乞免。舒視之,則偷兒也,意哀之,曰:「若為諜而死,盍為偷而生?若能竊英人頭來,吾且白將軍,賞賚汝!」偷諾而去。既而偷果以英人頭獻,介之見將軍,將軍大喜,厚賞之。又既而獻頭者紛至,乃與羣偷計其值:黑人一頭,錢若干;白人倍之;生獲,又數倍之。自是踰城穴隙,日昏暮,徧城中無非偷者。英人之據甬城也,夜必巡街巷,兩英人先後行,方格磔語笑,後者忽無聲,回視之,已失頭而仆,者大駭,僵立若槁木。俄頃,又失其頭。偷兒或東或西,或著西人衣冠,持竹杖,橐橐然曳革屐以來,英人近與語,遽刺殺之。其生致之也,則以布自後扣其頭,使不得聲,而絞布兩端,負而趨,至幽僻,箝口,置諸橐,綑之,以縋出城。或為英人所見而追之,則負以趨曲巷,追者迷失道,又懼其害己也,廢然返。英人巡視城上,亦通夕往來,羣盜數十,以長藤為環,喑默候城外,聞城上巡者過,為怪聲驚之,英人俯視,遽以藤環勾其頭而墜。既墜,塞口中以物,而反縛之,復候之如初。城上英人謂墜者誤失足,且聞其顛蹶,皆伸頭下視,思援之,又盡為偷所鉤致,乃始譁然。擁所獲,大笑以去,疾如風。凡城內外之以竊英人頭至者,黨日益盛,計日益巧,所獲日益眾。其奇策祕術,人莫得而盡知也。他日,偷獻頭於將軍,將軍語之曰:「得英兵百,不如得其官一,能生致之,賞萬金。不能,取其頭可也。」久之,反命,曰:「官不可得也。官未嘗夜出,臥邃室,兵環於外,吾儕之趫捷善升屋者,飛登其臥室,密揭瓦偵之,則見其在室中,脫衣冠入帳而寢,既而下揭帳,空榻也。明夜又易室,偵之如前,而空如故。吾儕利其頭為奇貨,數數夜守之,終不得知臥所。得官一,不如得兵百之易也。」當此之時,英官雖防護甚謹,不可得,而心常惕惕,每日夕,觳觫自驚。旦日而以失首報者,恆數十,或多至百餘。白人夜出邏,往往曉不歸,其黑人無名籍者,至不可算。由是大懼,盡率其屬登舟而去,寧波遂克復。

 

    烏蘭泰向榮圍粵寇於永安

咸豐辛亥冬,粵寇洪秀全有眾二千人,嘗被圍永安州。時賽尚阿督師,以烏蘭泰、向榮分統勁兵,圍之。烏、向皆名將,積不相能。時江忠源在烏幕,力為排解,以向氣盛,銳意不讓烏,齟齬益甚。江方倡長圍深壕聚殲之策,以北關疏闕,請益兵合圍,向不許。會江以病歸,向、烏相仇益甚矣。

秀全既據永安州,建偽號,封諸酋為王,王以下爵七等。設六官、丞相、司馬、軍師、旅帥等職。女官等次亦如之。行營五將軍,按水火金木土,各司其事。洪大全所定也。

洪初據金田時,裹脅日眾,與鄉團兩不相下。楊秀清懼其離散,設計籠絡之。每自託為巫,謂天父下凡,附其身,詗人陰私。又託天父言,挾制秀全,令前跪受杖,己則高坐,歷數其罪而責之。責已,仍奉秀全上坐。己有不韙,慮不足箝制其下,亦伏地,令人杖之,不稍貸。由是諸酋篤信其說,以為真有天父鑒臨也。會官軍屢易帥,惟向榮 【 舊為楊忠武公遇春部曲。】 老於軍事,謀略素優;都統烏蘭泰、總兵秦定三亦果敢善戰,故新墟、雙髻山、莫家村三捷,戰功為最奇。

秀全之由金田移屯新墟也,定三潛渡江,偵知竹園村樹木叢雜,乃斷樹截竹,拋棄各要隘,而伏兵村中,僅留一路,遣兵百人偽為樵採者,引寇入。伏前者突出,寇倉皇,且戰且走,亟從村後竄逸,則隘路竹木阻塞,後伏又起,大呼追擊,四面合圍,於是一日七勝,殲擒二千五百餘名,寇乃退據雙髻山。

雙髻山,前以新墟為門戶,後以豬仔峽為藩籬。向命諸軍圍其東南西三面,而自與都統巴清德合攻後路。既登豬仔峽,奪其要隘,寇自高擊下,銃礮木石如雨,官兵奮力抵禦,勢正不支,而前路諸軍已抵寇營,呼聲震山谷,上下夾攻,寇大潰。及據永安,以大股分屯城外諸村,阻官兵進攻之路。距莫家村十餘里,有高嶺三,其中曰秀才嶺,尤險峻。烏相度形勢,遣隊誘之,戒以俟寇漸近,沿左右二嶺緩退過脊,嚴陣以待。而自率火器營建中軍旗鼓於秀才嶺最高峰上,預埋地雷等火具,植紅蓋於帳前。寇至,左右營及中軍皆退,眾寇競前拔其紅蓋,火機忽發,全嶺崩裂,燔寇以數千計,大隊乘之,生擒無算。自是見烏幟,輒不敢近城,而寇於其酋亦自是漸有離心,獨大全、秀清狡獪堅忍,死守不下。

壬子春,秀全卒由北竄,馳犯桂林,四總兵同戰沒。俄而烏亦中礮死,秀全遂由郴下,畧長沙,浮洞庭,出東南,禍延全國之半矣。

 

    黃印山平兩杯茶教匪

江蘇裏下河一帶,有兩杯茶教,某寺僧實倡之。僧死,傳揚人盛廣大,而通州之黃朝陽、茅廣福等次之。受戒誦經,斂財聚眾,愚民為所惑。然初無謀叛意也。

咸豐壬子,狼山鎮標兵目陸家升、陳某,性桀騖,已保五品銜,食雙餉矣。心未滿,仍多所要索。總兵抑之,遂怏怏懷怨望,潛渡江,通款於在福山之粵寇,願獻通州。酋哂曰:「吾為若輩誤者屢矣,是不可信。果誠也,當自破通州為贄。」陸、陳慨然諾。既返,百思無計。忽憶黃、茅輩得民心,煽之,當可動。遂詣黃,盛言「寇旦夕且渡江,若輩當自計」,眾大懼。陸言:「無妨也。彼中酋與我善,能人出千錢,當代買太平紙萬張貼門首,可勿擾。」黃信之,函致諸教首,斂如數。已而陸又曰:「髮天主甚賢,取天下,反掌耳!欲富貴,當乘其未來時,能出萬錢,高爵厚祿可立致。出千錢,亦不失為朝將。空劄已至,勿自誤。」果愈惑,爭出銀買空劄偽職,徧通境,實則皆陸、陳私刻也。

陸、陳見教主易與,復煽言天主愛民,但相從皆手足,兵到,順民須助威,宜家置旗一槍一,編隊如行伍。黃內怯,私議曰:「太平紙為職名劄,祕之無知者。苟公然置禁物,保勿有滅族禍乎?」陸、陳變色曰:「君不從,弗強也。然事後,必勿悔!」黃終猶豫,陸出一冊厲聲曰:「君輩已受偽職,不從,即投之官,滅族禍誰獨免者?」黃戰慄謝之,且曰:「非自怯,恐江南不果至耳。」陸、陳邀黃至福山壘中,實其言,乃昏夜偕渡江,見其酋,盛席款之,溫語嘉納,留十餘日,偕返。於是教徒信益堅,買糧置器,駐隊軍山,將於五月十四日夜攻州城。城中差吏弁勇半教黨,諜徧布街市,官夢夢也。十二日,黃下令戶出錢五百助軍裝。南沙有董事某,以無故斂民阻黃,黃怒曰:「君此時猶自大耶!」即率眾焚其廬,某奔至城,告變,城中乃大震。會狼山僧亦連夜至,具言軍山謀反狀。

通州牧黃印山有幹才,亟命三門嚴守禦,令各沙董擒首事者。明日,沙董縶四人至,殲之。各沙搜捕羽黨,盡得其軍械、旗幟、號衣、印信,並職名冊一部。於是按籍訪獲,次第就誅。

最可哂者,其黨職名悉僭神佛封號,稱黃為玉皇上帝,餘則有都天靈官元帥、真君火神龍王等名號。既被拘,不刑自承。有憐而飼以肉食者,則合掌謝曰:「罪過!罪過!遲一刻便升天,何苦以葷食累我被謫乎?」至死,卒不食。黃之妻自稱玉皇娘娘,將刑,縛署前大樹上,見人狂詈。適官過,指而責曰:「吾諸臣皆歸位玉霄宮,尚虛左待我,獨羈我凡界何為?」持刀者牽之去,乃喜。十四日,各門戒嚴,總兵率兵梭巡。城內外排列勇隊,火光徹夜不絕,民一夜數驚,謠言不能禁,捕數人斬之,乃少定。雞鳴徹隊,人心始粗安。

越翼日,陸、陳俘至,始知官紳士民,所在有獻首人,於是局中皆色變。旗牌某,總兵泊荷亭心腹也,有逆跡,黃擒之至,泊婉言為請命。黃大笑曰:「大人愛賊,可謂至死不悟矣!」叱速斬之,泊有慚色。盛、黃皆宵遁,百計不能得。盛潛泰州,撐巨傘,偽為賣藥者,為黠胥物色,即泰州寸磔之。黃父子甫出境,鄉人縛之來,嚴刑鞫問,斷其脛,以大畚舁之市。子解部,宮之,給披甲人為奴,其黨始稍稍息。

 

    葉鴻駒督團與粵寇戰

咸豐辛亥,粵寇擾嘉定之北岡鎮,鎮紳集貲創團練,推葉鴻駒為領,不應,強而後可。蓋鴻駒善技擊,以精內家拳聞於里也。

壬子,金陵大營陷,寇長驅東下,犯外岡者數逾萬。練丁恐,謀避,鴻駒獨慨然曰:「鎮人餉我輩者不薄,安可聞警而逃,無所建示乎?且彼雖眾,烏合也,敗之易耳!勝之而後避,未晚也。」迺遣丁徧設旗燈於林菁叢處,而伏精壯於要道。寇夜至,見燈光,疑有備,不敢進,乃退而合軍以進。至隘口,伏軍突起鴻,駒首殺數百人,練丁膽益壯,無不一當百。寇大驚,四潰。練丁擒其軍帥一,師帥四,告於社而戮之。及後,寇大隊來,鎮人已盡徙矣,蓋鴻駒教之也。其後,李文忠公鴻章屯軍滬上,耳鴻駒名,謀致之,鴻駒不應,且曰:「我之擊寇者,欲以殺其刧掠淫威耳,他非敢望也。」事平後,鴻駒授徒自給以終老。蓋其志僅欲以所學餉後人也。

 

    陸建瀛委江寧於粵寇

兩江總督沔陽陸建瀛,字立夫。初頗英銳任事,好談經濟,有當官蹇然之稱。亦稍結納賢士大夫,一時名流,如漵浦嚴正基仙舫、邵陽魏源默深、上元梅曾亮伯言、元和陳奐碩甫等,皆為所羅致。且謹事當道,得其驩心,由是聲望踔起,聖眷日隆。

咸豐壬子,粵寇出嶺嶠,越洞庭湖而北,勢張甚。陸時在豐工,督辦河南合龍事宜。嘗從容語幕客:「羣盜弄兵,無堅不摧,然實尟遠略,當今苦無任事者耳!」因屬草疏擬戰守事四條以上,文宗嘉之。諭令察度軍情,如必親往扼要調度,可酌量籌辦,不遙制。又令分飭文武大員,嚴防水陸要衝。陸疏言:「小孤山扼長江要隘,然不如在上游黃蘄等處設防。」乃授為欽差大臣,命與江蘇巡撫楊文定馳守江寧。冬十月,陸由豐工還江寧,與將軍巡撫會籌防務。調兵募勇,倉卒未集,上游羽書狎至,寇警日棘,乃以十二月出師。奏稱東西梁山及荻港各需兵千人防守,請由江蘇、安徽巡撫如數酌撥,從之。

先是,陸派兵三千,往防湖北武穴下游之老鼠峽。至是,遴壽春鎮總兵恩長為翼長,以濟師。俾率松江提標兵二千先行,自率續到兵數百,親軍數百,與員弁幕客乘舟溯江,倍道前進。

癸丑春正月朔, 寇去武昌, 悉銳東趨, 俘男女數十萬, 舳艫十萬, 蔽江而下. 當是時, 海內承平久, 武備日弛, 綠營兵尤積疲不可用. 陸兩次所遣進防老鼠峽化兵, 皆畸零湊集, 兵將不習. 既抵防,檥舟江岸,     不度地為營自固. 綠營兵於濬濠築壘, 亦本非所諳. 偶或登岸操演, 飾虛藝以炫眾, 見者皆目笑之. 聞寇將至, 膽寒氣索, 船已

                                              (此處缺文)

江西巡撫張芾駐守九江,亦引軍退。寇居九江五日,九江已空無人,無可戀,悉眾進蹴安慶。陸逴小舟夜過小孤山,是時有標兵數百駐營山椒,安徽按察使張熙宇督礮船,泊山趾防守。眾固知其不足恃也,然小孤山兀峙江中,巋然為東南屏障,其峰斜對南岸彭郎磯,南寬里許,北寬半里,陸徑越小孤,不敢留。標兵礮船,一夕不知所往。自是寇直躪瀕江數千里,如入無人境矣。陸乘肩輿過安慶城外,巡撫蔣文慶登陴問戰事,陸憑軾搖手曰:「寇勢浩大,萬不可敵。」蔣邀入城同守,不聽。及安慶陷,蔣殉焉。

陸既至江寧,隨行僅十七人及兩舟而已。蓋自九江以下,水陸兼行,凡七晝夜而達會城。並撤蕪湖、荻港、板子磯防兵歸東西梁山,聲言將親督廣艇暨舢板船進防東西梁山。未及行,師船已不戰而退。將軍等致書,趣令仍赴上游迎勦,不答。請結營城外為犄角,亦不答。將軍等詣商戰守事,稱疾不出,凡閉閣謝客者三日。楊文定稱總督已歸,即日拜疏移守鎮江。於是將軍祥厚、提督福珠洪阿、副都統霍隆武、布政使祁宿藻會疏劾總督巡撫喪師避寇狀。有詔陸建瀛前已革職,著交祥厚拏問,委員解刑部治罪;楊文定革職留任,率同文武防守鎮江。祥厚兼署欽差大臣兩江總督,然驛程相距二千里,比奉詔旨,已在城將陷時矣。

寇居安慶三日,運藩庫銀三十餘萬兩,漕米四十餘萬石,登舟去。仍留眾守安慶。丙寅,陷太平。庚午,陷蕪湖。辛未,福山鎮總兵陳勝光以水師逆戰蕪湖,眾潰,勝光中礮,墮江死。壬申,寇前隊薄江寧,周視城外形勢,城上槍礮齊發,寇斂軍不動。甲戌,大隊悉到,聯營二十四座。寇船自新洲大勝關至七里洲,麕集蠭萃,莫紀其數。明日,眾寇傅於城下,攜具仰攻,晨夜不息。兵民協力固守,聚寶門外米商,自募練勇殺賊。寇將敗矣,城上開礮助威,誤中數人,練勇駭散。宿藻望見憤甚,嘔血死。寇乃於儀鳳門外靜海寺中掘隧道百餘丈,抵城隅,實火藥其中。二月乙酉旦,震聲訇然,地雷發,城潰,寇驟登。第二雷又發,殪寇數百,官兵驩踊獻馘領賞。守陴兵轉寡,寇大至,因調西北隅防兵。北嚮堵禦,相持正急,別隊寇於水西門噭嘑衝入,官兵潰。祥厚等退保內城,旗營男女登陴守禦。內城又陷,死者四萬餘人,祥厚、霍隆武、福珠洪阿皆力戰死之。上元縣令劉同纓公服坐堂皇,罵賊,死之。前廣西巡撫鄒鳴鶴隨辦團防,亦死焉。前定海鎮總兵湯貽汾告休僑居,從容賦絕命詩自縊。官兵被驅脅屠戮者無算。

陸乘小輿往謁將軍,還,至十廟前,遇寇,叢刃斫之死。文宗命賞還籍沒家產,給卹典,贈諡。御史方俊疏論之,乃撤卹贈,仍還總督銜。江南士庶追怨陸不能禦賊,浮議藉藉,謂陸實已降。建陽守備汪大臣稟報向忠武公榮,謂望見陸首裹黃巾,與官軍接仗。向訪城中逸出兵民,則知陸實於城陷時被殺。劾大臣誣衊上官,抵罪遣戍。

九月,文宗命惠親王綿愉為大將軍,科爾沁郡王僧格林沁為參贊大臣,率健銳營出京勦賊。王佩銳捷刀,僧格林沁佩訥庫尼素光刀,司道提鎮以下不用命或失誤軍機者,皆得專戮。

 

    謝忠愍與粵寇戰於天津

咸豐癸丑,粵寇北犯畿輔。長蘆鹽運使楊霈製槍五百桿,招募壯丁,在署教演,號曰「蘆團」。旋奉旨,派前浙江巡撫梁寶常等協同天津地方官辦理團練,乃立義民局二十八處,每局五六十名,按期訓練。縣人張錦文倡捐團練經費,並上守禦策於鹽政文謙。文善之,發令箭一支給錦文,俾籌布置。錦文自練壯丁三千名,號曰「鋪勇」。當是時,天津鎮協各兵連年徵調在外,城中惟蘆團、鋪勇,而義民二十八局散布,一縣通計惟數千人。天津地平衍,無險可扼,寇七八萬由南而來,自春徂秋,寇氛日逼,民心大震。

九月二十六日,偵知寇已入滄洲境,錦文夜謁縣令謝子澄,獻票錢四千緡為募勇費,且謂寇勢鴟張,非遏其銳氣不可。明日,募夫萬餘,掘長濠於小稍直口,復以席裹土,如鹽包然,疊成礮臺,置礮盤六座於臺上。明日工蕆,錦文入見,謝告之曰:「昨夜獄犯喧譁,恐生變,奈何?」錦文曰:「莫若擇其罪不至死者出之,激令殺賊贖罪。」從之。回民劉繼德者,甫出獄,振臂一呼,回民奔集者千餘人,遂率赴教場聽令。適錦文豫引鹽課銀二萬兩至,儘數易錢,分寫小票,以給勇糧。官紳議誰可督隊者,謝奮然請行,衣短後衣,持槍上馬,率練勇至城西小園駐焉。

先是,邑人賈慶堂獻策,恐寇於水淺處偷渡,村民有弋鳧者,善用排槍,置小舟上,覆以席,推行水中,百發百中,僉呼之為雁戶,宜招募設伏,以備不虞,官紳皆以為然,倉猝募五百人。是日,使慶堂率往,伏於稍直口之東南。二十八日,寇蜂擁而來,謝率眾迎勦,蘆團擡槍乘勢堵截,縣民數萬持械相助。酋小秃子,矯健絕倫,彼中呼為開山王。手執黃旗,左右指揮,迅奮剽疾。官軍以火槍擊之,擊上,則鼠伏;擊下,則猱騰;槍甫止,則隨煙而進。有大沽老卒唶曰:「是賊狡猾,非巧取不可。」乃以兩槍上下交擊之,立斃。眾猶奮突而前。至設伏處呼渡,雁戶佯應,推舟前行,距寇數武,號鑼一聲,排槍轟發,相率倒地,驚以為水雷,遂大潰。

是役也,寇因水阻,迂道東走,僅遲至一日,而稍直口得以為備。且歧徑皆淹沒,可豫料其所至,而以全力專備一路,斬五百餘級,我兵勇無一傷者。由是小稍直口改名得勝口,旌戰功也。時惜無大軍夾擊,不能一鼓殲之。又以彼眾我寡,未敢遠追,寇遁至楊柳青,旋據靜海之獨流鎮。十月十七日,督師大臣勝保始統大兵由深州至天津,旋赴獨流鎮勦賊,並調謝至大營辦理糧餉,帶練殺寇。十一月二十三日,副都統佟鑑出戰,獲勝,殺數百人。以拽取濠板,被其擁圍,手執長矛,殺寇數人而死。謝馳往援救,身受七傷,赴水死。勝保奏聞,得旨:「謝子澄著贈布政使銜,予諡忠愍。」

 

    訥爾經額為粵寇所敗

咸豐癸丑,文宗以大學士訥爾經額為欽差大臣,督兵馳救懷慶。適粵寇解圍,竄山西,訥督兵,回防直隸。

初,有獻計於訥者,言潞城、黎城間,有小徑,循太行東出,可由河南之武安徑趨直隸之臨洺關。其路甚捷,有險可扼,若遣兵五六百人守之,雖十萬之眾不能過也。訥拘牽舊制,以為潞城、黎城皆山西地,乃咨請山西巡撫派兵守之。咨未達,而寇已陷潞城、黎城,果由此路東出。

是時,訥方督凱旋軍萬餘人次臨洺。先一日,有冒其旗幟責州縣供張者,蓋寇之先驅,已過而北矣,訥未知也。次臨洺之日,寇麕至,官軍倉皇失措,車馳卒奔,萬餘人潰散略盡。訥以數十人走入廣平府城,盡失其關防、令箭、軍資、軍書等物,幕友吏僕皆星散。既已不能具奏,廣平知府為之稟達省垣,桂良方以刑部尚書守保定,為之入奏,訥奉旨革職拿問,寇燄由此大張。

    粵寇圍鮑武襄於九江

鮑武襄公超由擔水夫從戎,以勦粵寇,積功至專閫,班五等。然貴後猶不知書,自姓名二字外,更無所識。方被圍於九江也,將遣人赴曾文正公祁門大營求援,令幕客撰牘,移時不至,乃自往促之。見其握筆搆思,頓足曰:「此何時耶?安用此文縐縐為者!」呼親兵,以白麻一幅至,自操管,大事一「鮑」字,以無數小圈繞其旁,亟加封付遞。眾不解,問之,鮑曰:「大帥自能知其故。」遞至祁門,曾之幕僚啟視,亦莫識其意。持示曾,曾大笑曰:「老鮑又被圍矣。」乃亟檄多隆阿往援,圍始解。

 

    江忠烈與粵寇戰於廬州

江忠烈公忠源之擢安徽巡撫也,時方在武昌庀守具。春詔云:「楚、皖一體,當相其緩急為去留,不必以成命為拘。」旋以廬州事急,率所部千餘人力疾遄行。至六安州城,病益劇,復有旨令暫駐六安,俟兵餉齊集,相機前進。廬州知府胡元煒具稟告急,詭言廬州糧械極富,團勇多而得力。江以為廬州重地,有可守之資而棄之,可惜也,乃分所部之半留守六安,自率其半馳赴廬州。問元煒以守具,則糗糧軍火,一無所有。守城兵僅元煒腹心徐淮所募勇及江所募六安勇數百人,皆新集,不足恃。廬州城大而圮,兵勇人數不敷一門之守。江悟為元煒所紿,且知廬城萬無可守。然既已至廬,不肯為棄城退守計。又怒元煒不能布置於平日,復詭詞貽誤於臨時,每見,必斥責之,元煒遂匿不敢出。江出巡城,見水西門枕高阜環城,一面皆山,度寇必劇山俯攻。因部分文武吏守城,而自守水西門,下令有能助守城者悉聽,廬民赴者萬餘。部署稍定,越日,寇大至,環城急攻,駕雲梯攀堞,官軍屢擊卻之。

 

    衞佐邦尹達章平紅巾

咸豐癸丑十二月,欽差大臣琦善督諸軍,與粵寇戰於儀徵。寇軍知勢不敵,轉向廬州,下之,遂乘勝向六安州進發。巡撫江忠烈率師出水西門,寇已由隧道進,城崩,官兵驚走。忠烈大怒,手持大旗,緣陴上,督眾連斃寇目。會胡元煒部勇目徐淮通寇,開門引入,忠烈自投古塘死之。壽春鎮總兵玉山以滁州兵萬餘戰於拱宸門,師潰,死。陝甘總督舒興阿率一萬五千人屯岡子集,十戰十敗,降者過半。鶴麗鎮總兵音德布由大安來援,亦大敗,陣歿。

陳開,佛山人。幼無賴,好與會黨交,營卒衙役亦多善之。解衣推食,不愛惜。以為天下大亂,自擬於韓信、樊噲,雖目不識丁,不害也。亂事傳至粵,佛山諸無賴議響應,僉曰:「此大事,非吾輩所能任。計無如陳開者。」時開方設雜貨攤於鶯岡,聞眾至,出迎,問何事。曰:「時至矣,君猶默無舉動乎?」開曰:「然。然茲非細事,非若持械行刧,僅及一身而已。事關謀反,成則大福,敗則妻孥且不可保。雖然,吾固計之甚詳。汝輩且入吾室,共決之。」眾入,則有長髯客已在座,眾愕然。開曰:「此非他,吾粵人有在洪軍作校尉之劉麗川者,其兄弟行也。彼為劉杜川,昨夕方至,正以此耳。君等有何陳述?」眾曰:「吾儕不過冀君一朝得富貴,有所憑藉而已。」開顧長髯者而笑。

杜川曰:「無驍勇善戰可作將領者,將若何?」開沈吟久之,曰:「若然,能師父足當之。」蓋寺僧有和尚能者,亦鶯岡產也,素習易筋經,有巨力,能舉數百斤石臼。顧性頑悍,無與狎,惟開與周旋。乃偕杜川訪能,略陳起事之議,能允之。謀既定,開自為軍師,稱大王,居王借山,以能為大將,領諸路軍。別遣黨人四出鼓煽,於是何六起石龍,林洸隆起省城外之河南,關巨掠沿海,陳松年起新會,陳吉起順德,陳金剛起清遠,鄒六起龍門。相與蓄髮易服,而明代衣冠不可驟得,乃徵梨園所有者而分御之,頭戴紅巾。「紅」與「洪」諧聲,寓擁戴洪秀全之意。又凡聚議之處,必榜曰洪順堂,意亦猶是。部署既定,設官分職,其銜為將軍、元帥、先鋒、軍師、防禦使等。將軍、元帥大都椎埋少年,軍師則為落拓文人,防禦使則富人被掠入黨,以虛名從而籠絡之者也。

紅巾初舉事,將帥挾土銃,次腰劍彎弓,次插利刃,又其次則棍棒叉鉤而已。初刦大基頭軍營,官軍以大礮轟擊,眾大敗。能以禮謁里人馮松,即所謂朦松者,求畫策。松曰:「是不難,官軍不能無妻子,其妻子不能俱遷營中,猶在里巷。子以重兵刦之,使俱來,率往陷陣,居前敵,官軍雖有礮,疇敢發者。因挾以降,事必濟。」能大喜,如言往。官軍果不敢發,一夕盡降,礮械悉為紅巾所有。

松既為紅巾畫策,且建首功也,開奇之。遣人賚金帛往聘,來軍營調用。松本小康,不欲以身為孤注。其族人翰如多謀畧,松素下之,以事告。翰如戒勿往。松曰:「成敗雖不可知,然槁項黃馘,老死牖下,亦非所願。」翰如曰:「吾不敢阻君進取,但烏合,必無所成。」松曰:「筮之!」筮之吉。松曰:「此猶不足信,天倘相彼,吾當出,則當大雨。」已而大雨三日。松曰:「得非偶然乎?吾事成,則當更雨。」已而一雨兼旬。松曰:「可矣。」乃就開營中,俯伏稱臣。開錫以金盔,上插雉尾,鎖子黃金甲,八寶戰靴,望之燦然,松九頓首謝,蓋皆梨園中物也。

開既踞佛山,遠近無賴俱至,眾號十萬。軍實無所出,則按戶索富者,使捐輸。佛山本商賈雲集地,紅巾至,無不唯命。開驟得金幣,則廣聲色,掠婦女。松諫之,開不聽。朱發者,亦佛山人,賣菜傭也。有膂力,性愚戇,貧不能自存。妻馬三孃美麗無匹,發與開善,開語之曰:「汝妻非尋常人,一品夫人也。」發以為妄,三孃頗自矜。及開舉事,立授發先鋒銜,三孃為女校尉,出入王借山,參預元帥府事,益與開調笑,累日夜不出。朱無所事,日惟醇酒大肉,徜徉於醉鄉。

松固識三孃,知三孃握大權,能左右開,則詣三孃而告曰:「夫人居此,洵樂,然燕處危巢,禍將至矣!」三孃愕然,松曰:「吾輩雖僻處佛山,然聲勢不小,雖總督始良不思振作,獨不畏沈葆楨乎?旦夕出師,大軍壓境,吾輩殆矣。」三孃曰:「計且如何?」松曰:「先發制人,古之明訓。盍因彼未動,從而攻之,羊城一下,全省且為我有。如是,則進可圖大事,退亦不失富貴。夫人倘以為然,則速與陳大王言之。事之成敗,在此一舉。」三孃曰:「善。」遂以松言入吾。開初不允,繼為三孃所刧,乃大發號令,驟興師,遠近賊黨皆從之。

甲寅六月二十七日,李文茂等率眾分三路直撲廣州。其在北路者,圖奪城外礮臺,守臺兵發大礮轟之,遂卻退。是時撫標五百名,協同鄉勇五百名,由東門突出接戰。東路寇攻城方酣,不意官軍突至,方相顧錯愕,而前刃已及。寇繞城抵禦,適旗兵續至,併力追逐,東路遂敗。其西路寇聞兩路敗耗,乃趨西門外之青龍橋。外委黃賢彪率汛兵百名、鄉勇三百名,要擊之,斃寇百餘。餘寇將散,忽傳能以銳卒萬人至,勢復盛。然不能前進,僅屯於城北數里之牛欄崗。

七月初五日,兩廣總督始良以紅巾盛,令廣州府知府沈葆楨督師勦之。於是都司曾廷相,守備陳國輝,千總黃大榮、屈超羣等率師攻牛欄崗,寇發巨礮以拒。官軍猱進,破其中營,奪獲軍械無算。能率健黨忽自崗後繞出,崗前之寇復返戈力戰,官軍大敗,屈超羣、熊應飛、黎安瀾、余兆清等皆陷陣死。能方擬率眾薄城,忽傳總營有令至,能大愕,則班師令也。

開之令能班師也,眾莫知其意。松素善發,乃謂發曰:「我軍初立,利在速戰。今大王首鼠兩端,吾輩死無日矣。」發曰:「我亦不欲戰,此間樂,官軍不能來,來則速死耳。」松歎曰:「噫!豎子不足與謀,若汝三孃,尚有志也。」於是匍匐求見開。開方視事,與三孃高坐堂皇,陳居左,三孃居右。開見松至,曰:「朦松,賜汝坐!汝何言,速言之!」松曰:「臣無言也。臣不知大王意所在,若相持旦夕,官軍且來,何以禦之?臣不自惜,為大王惜耳!」開沈吟不言。三孃忽掣開印鈐於小旗,曰:「馮軍師聽者,此將令也。全軍聽汝調度,速東趨!佇看汝奏凱回耳!」松曰:「諾。」

七月二十六日,松以開號令,飭諸軍東發。時大瀝四堡紳士歐陽泉等已倡辦團練,乃置礮械,備糗糧,而大範、江夏、荔莊、登賢、月窟諸鄉悉繼之。紅巾東趨,適經其地,各鄉分守,使不能進。松令先攻四堡。其一路入曹邊,經龍頭墟,窺草堂橋十一鄉。鄉勇發巨礮擊之,寇偽遁,分伏叢薄間。團長劉遇昌偕弟遇鴻率勇踰橋逐寇,遇伏,皆死。後隊見之,大憤,鼓勇繼進,血戰久之,陣斬衣蟒服者數人,寇乃退。其一路由大鎮攻鍾邊,已破壘毀牆而入,而大瀝鄉勇紛紛赴援,以巨礮伏林中。寇不識地利。中彈輒仆,陣大亂,遂散。

松東趨之計不果,乃遁回佛山,日掠於近村,冀得軍實,以收合餘燼。閏七月朔,大會南海、順德各縣徒黨,將東趨,先攻大瀝四堡。發將二千人扼守沙口,陳洸隆將千人攻仇邊,陳金剛由新橋渡江夏,和尚能統坡山船萬人,由小朗渡直進瓜步橋,登岸,犯雷邊、九潭等鄉。而開與松率大隊由水頭墟進攻,留三孃居王借山大營以策應。寇四出,遠近騷然。

寇既破四堡,東趨之路遂通,乃分途進攻省城。葆楨聞耗,乃立召衞佐邦、尹達章至,使破寇。於是佐邦陳策:以紅巾連日撲城,東北勢力為最悍,餘實無能為。今官軍分途應敵,兵力單薄,必不足取勝。不如併力扼東北路,東北破,羣寇自解。十五夜,官軍由東路衝出,直趨燕塘寇營。時方昏黑,下令縱火,各軍手持一炬,爭投之,俄頃,火大熾,寇冒火突走,竄牛欄崗。

開之發兵攻省城也,檄各縣徒黨俱至,番禺之陳顯良、三水之黃大榮最強悍,顧牽於他事,不即至。及紅巾敗,陳、黃始以舟師來,則聚於佛嶺市,而別築礮壘於義勇祠前,遣悍黨守之,使成犄角。官軍聞耗,遂遣礮船由槎頭進口,抄攻佛嶺市背,而先以一軍進攻義勇祠,以牽制之。寇在祠前設濠塹,環礮壘,官軍不能近。既而達章率銳師至,下令取泥填濠。俄頃,濠平,官軍踐泥而進,直逼寇壘,呼聲震天。礮甫發,壘已破,寶紛潰,遁入石井。 【 地名。】 道員沈棣輝焚其巢,悉滅之。

進攻省城之寇既敗,而餘黨尚盛。東莞人盧昌,糾眾數千,自為大元帥,號令與開等。八月十八日,仍欲進窺省會,襲奪附城之三寶墟,別遣其黨率千人進窺泥城。佐邦聞之,首率勇攻三寶墟,昌兀立陣前,麾旗督戰,寇咸懷死心,狂呼跳躍,有如中癇。佐邦陽為不敵,別遣一軍旁攻。昌出不意,為所殺,餘眾大敗,棄舟走。達章復率水軍勦滅之。

先是,開敗於省城,遁佛山,聞諸路徒黨已半滅,益懼。松雖智,已不敢畫策;能雖勇,亦不敢侈言戰矣。日惟置酒痛飲,而三孃獨促其收合餘燼,背城借一。開商之松,松韙之。然艱於糧食,城中民戶勒索已盡,欲求之附近村落,則已悉辦團練,不能進窺一步矣。

十一月初六日,佐邦、達章率師攻佛山,開不能戰,乃下令縱火。隆冬物燥,萬炬齊發,全鎮蕩然。計燒民居萬餘,死於火者逾萬,而開、能、發俱不知所之,或曰死也。松匿民家,為官軍搜得,斬於佛山西之高秧地。三孃則為某弁所獲,匿作妾,參軍事,勦餘黨有功,當道雖有所聞,置不問。

 

    曾文正失利於靖港之粵寇

咸豐甲寅春,粵寇陷湘潭,圍攻長沙,曾文正公國藩檄塔忠武公齊布帥師復之,復躬率水師追寇於靖港,戰失利,投水者三,幕客掖以起。文正終以事不可為,遂止妙高峰,草疏及遺屬凡二千餘言,密令其弟靖毅公貞幹市櫬,將以是夕自裁。會湘潭捷書至,乃再起視事,然仍以師不全勝自劾。時詬謗叢集,湘省藩臬糧鹽諸使者至會牘上巡撫,劾文正,文正姑忍之。

文正之初敗於靖港也,湖南布政使徐有壬、按察使陶恩培詳請撫臣奪其軍,參奏治罪。俄而塔忠武以陸師大捷湘潭,撫臣乃不敢極言文正罪,然亦不敢論鮑起豹恇怯狀。既奉硃諭,切責起豹,代之以塔,而於文正請罪疏,有溫慰詞,且云;「汝此時心搖搖如懸旌,平日自命養氣之功何在?」又令奏調司道大員隨軍支應。徐、陶聞之,謁文正,頓首稱死罪以謝。

羅澤南初將陸師,不敢一戰,惟從塔軍後,觀戰壯聲而已。一日,寇來攻甚急,不及請援於塔,遂與戰,竟獲大捷。自此遂為勁旅,與塔齊名矣。

 

    開隆阿勦粵寇

侍衞開隆阿者,善騎射,發無不中。嘗射獵山中,斃虎十數,軍中號為打虎將,開亦深自負。會江忠烈應調赴廣西,所率楚軍皆敝衣槁項,諸軍皆竊笑。遇開於江所,僅一長揖,意頗不懌。他日督戰出隊,卒遇賊眾,圍之數重,矢盡,左右衝突不得出。忠烈登瞭臺望之曰:「必開君也。」急率親兵數十人介馬馳救之,卒挾開出,並轡而歸。開下馬拜曰:「活開隆阿者,先生也。」自是遂為莫逆交。

 

    塔忠武勦粵寇

塔忠武性忠勇,亦最慈祥。其統兵岳州時,即於左臂涅「忠心報國」四字。洪山之捷,嘗督軍逼粵寇於沙湖塘角間,寇爭赴水死,中多幼孩,塔見之大哭,傳令拯救,得數百人;羣寇因而乞命者,又七百有奇。誅其極悍者,餘盡釋之。一日,力戰歸,左右以燕窩進,卻之,曰:「吾母夫人在都,不知能給朝夕否?忍甘此耶!」德化令進莞席,以士卒皆臥草土,卻不受。

咸豐乙卯,湖廣總督楊霈駐軍廣濟,禦粵寇。聞湘軍敗,大恐,棄廣濟,走德安,軍遂潰散,獨與親軍數百人俱。武昌守備單弱,聞霈至,邀入城助守,霈不可,委之而去。時陶文節公恩培已擢鄂撫,不知兵,驕橫甚。方以元日索銀壺蒸人參不得,怒詈江夏令,欲奏劾之。司道方相率緩頰,忽報寇已至城外,文節倉皇不知所措,惟禱神呼天,痛罵楊霈誤我而已。城陷,遂被戕。

蓋是時,官軍圍九江急,寇乃分兵擾上游,霈不設備,至有此敗。自是而寇遂陷漢口,入襄河,湖北大擾。

 

    僧格林沁擒林鳳翔李開方

粵寇洪秀全之陷金陵也,遣吉文元、林鳳翔、李開方等率悍黨萬餘北犯,由皖入豫,由豫入晉,由晉入畿輔,連陷郡縣,裹脅日眾。而欽差大臣勝保躡擊其後,頗有斬獲。圍之靜海及獨流鎮,科爾沁郡王僧格林沁統領蒙古諸部兵及京營各將軍都統等馳往會勦。適寇遣其黨黃生才等率眾北援,陷臨清州,脅從至五六萬人。勝與領侍衞內大臣土默特貝子德勒克色楞等督兵迎勦,寇無食可掠,脅從者解散大半。沿途復被鄉團截殺,勝晝夜窮追,至豐縣,勦滅全股,生才被山東官軍擒獲,伏誅。其靜海獨流鎮之餘黨南竄阜城,僧追圍之。掘深濠,守之。復分其馬隊,竄踞高唐州。時文元已被吉林兵射死,鳳翔在連鎮,僧圍之;開方在高唐,勝圍之。然其眾皆百戰精銳,糧食充足,緣城複立木柵,悉以土壅。週挖濠溝陷坑,又挖地窟,而潛居之。且有地道直通城外,每黑夜刼營,官軍頗有失亡。勝鑄大礮樹雲梯攻城,皆不能克,遂築壘挖濠以困之。

僧以咸豐乙卯正月十九日攻克連鎮,搜捕餘匪,悉數殲滅,惟不見鳳翔。擒寇供稱在窟室中,官軍窮搜得之,則見鳳翔方在地洞,挾二美人宴飲驩呼,已薙髮,蓋欲乘間潛逃也。遂與其黨十一人就擒,解京誅之。僧自是晉封博多勒噶台親王,即移得勝之師赴高唐,自德貝子以下皆受節制。而勝以師久無功,逮京治罪。僧故撤高唐南面站牆兵勇,誘其出巢。未幾,果出城,棄其馬隊,悉步行,竄踞馮官屯。屯距高唐四十五里,距茌平十八里。脅民夫,以各種大木器四周堵之,內又徧掘陷坑,排列槍礮,守禦嚴密。屯內多豪富,皆高樓大廈,外匝甎牆,礮不能入。僧追至屯外,令馬步隊圈圍。開方自持旗登樓眺望,見官兵近前,即放槍礮,勢難驟進。僧相度地勢,知非水攻不可,將引運河水以灌之。眾謂屯中地勢墳起,恐非水力所能及。僧乃先於屯外週築圍牆,牆外掘濠溝,甚寬廣,又以掘濠之土力加倍內牆。布置周匝,挑挖運河,自東昌三孔橋起至馮官屯石橋止,共一百二十三里,計長二萬二千一百七十六丈,口寬一丈七八尺,底寬六七尺,深五六尺不等,計需工價京錢五萬二千餘貫。自二月初旬起,至三月初四日工竣,竟引水入濠。僧令僱集民夫二三千人,或用水車,或用巴斗,灌入牆內。牆外築墩,排列鎗礮,一面令兵勇站立瞭望,防其突出挖牆倒浸;一面督役晝夜輪流灌注不息,由是漸灌漸滿,牆內水深三四五尺不等,寇之糧草火藥盡溼,乃登樓而居。我兵用礮不時轟擊,繼而柴米漸乏,勢甚窮蹙。四月十三日巳刻,開方遣其心腹百餘混入難民之中,泅水出降,意欲藉為內應。僧知其偽,訊出被脅難民,遣回原籍,餘黨百四十餘人分撥各營,乘夜,盡誅之。遂令兵勇越牆,逼近土堰,燬其巢。十六日黎明,僧又令兵勇越牆,四面進攻。乃大風驟起,飛沙揚塵,瞬息不辨南北,即命撤隊。巳刻,開方遣人呈降稟,僧諭令限本日午時先繳軍器,方准投誠。約半時許,果繳軍器,則遙見有數十人高張紅傘,擁開方前進,志在乘此脫逃。僧潛令馬步隊數萬人張左右翼以待之。開方既入彀中,遂與其黨八十八人俱在濠邊就擒。僧傳令將八十八人撥入各營,其目八人在營外帳棚守候,但令開方進見。開方頭戴黃綢繡花帽,身穿月白綢短襖,紅綢褲,紅鞋,年約三十二三。攜兩俊童,身穿大紅繡花衣褲,紅鞋,年約十六七,美如女子。左右揮扇,隨入帳中,開方僅向僧、德各屈一膝,即盤腿坐於地。兩童東西侍立,帳內總兵以下皆持刀環立,怒目視之。開方與二童仰面四顧,無懼色,但稱能貸其罰,願說金陵諸黨來降。求賜飯,遂開懷大嚼,笑語如常,旁若無人。僧知其叵測,飯畢,遣出,又令八目進帳。皆跪見求赦,亦即遣出。遂將李與八目解至京都,凌遲處死。

粵寇以開方為最勍,而其計略,則用明徐達、常遇春北征成算。初,議以開方當西路,楊秀清當東路。西路之師,由揚犯滁,徇鳳陽、歸德、開封、懷慶繞山西、直隸,與東軍會於天津。而東軍則傍海北趨。秀清不欲北行,以林鳳翔自代。深入無援,故及於敗。

 

    徐若洲率忠義軍與粵寇戰

徐若洲司馬鴻謨,錢塘人,著籍仁和。以鄉試五薦不售,入貲為從九品,筮仕江蘇。咸豐乙卯,署揚州府經歷,兼理清軍同知。同知,五品官,以從九品攝之,重其才也。母卒於如皋,以不及視含斂,欲絕食以徇。其友顧梅卿以大義責之,乃始食。服闋,奉檄治揚州善後局文書。因說太守,仿古制,製輪機礮、連臂弩,自練一軍,命之曰「忠義軍」。會粵寇破來安,溫壯勇公方駐六合,率兵二千救來安,檄參其軍。暮與寇遇,隔河而陣。彼眾我寡,鉛藥將盡,乃言於壯勇,請滅炬,使不我測,從之。一夜礮聲不絕,寇疑我兵眾,遲明遁,遂克來安。壯勇上其功,而某大帥與壯勇不合,反責其公牘內首列總兵某,非制也。令曰:「此後毋出六合一步!」壯勇憤懣,後竟死六合,司馬之功,遂不見敘。戊午,寇再犯揚州,太守發兵迎戰,皆大敗。寇薄城下,乃使司馬以五十人拒之。大呼馳出,手刃數寇,斬其黃旗頭目一。寇發火銃,中右目而顛,一寇以刃加頸,膚裂血流。又一寇以矛刺其足,曰;「是已死矣。」乃舍之入城。有民自城中出者見之,曰:「此非徐少尹乎?好官也!胡死此?」撫之,尚有氣。解衣裹其首,負之行,至仙女廟大營,飲以水漿,乃蘇。時鄉人許緣仲牧泰州,迎至署。凡十月,創始愈,出鉛子於右目,重五銖,其形曲。蓋鐵經火而柔,深入郤窾,故隨之倨句也。司馬具武略,以禦寇受巨創,亦無以上聞者。然眇一目矣。子名琪,即花農侍郎也,以文學著稱於時。

 

    張忠武勦粵寇

高要張忠武公國樑既投誠於官軍,賞千總銜,從勦粵寇。嘗奉湘撫檄,以二百人破寇數萬於新寧州。咸豐壬子三月,破寇於道州蛇皮嶺,克永安州,追寇至長沙南路新開鋪。寇竄湖北,復追勦至武昌,破洪山寺壘。

張之立功自保桂林始,後逐寇楚南北,直抵江寧,與向榮相倚如左右手。寇聚太平,向問諸將孰敢往取賊巢,無應者。張慨然上馬行,所部五百人從之。寇大驚,棄城走。張徐按轡入,市不改肆,歸報往返,僅七日也。軍中唱凱歌曰:「張國樑走馬取太平,前後奏捷。」旋率師渡江取浦口及江浦縣城,往返亦不及二旬。丙辰五月,九華山之師潰,他帥死,諸將擁兵觀望,大勢幾不支。於是向奏請以張總統南北諸軍。旬日間,招集流亡,立解金壇之圍。朝廷嘉之,始拜欽差幫辦軍務之命。嗣此乘勝克復句容、鎮江,進擣秣陵關,馳往江北,復揚州、儀徵。又渡江圍江寧,城外寇營築長濠以困之。經畫數年,破寇形勢已在掌握,而九洑洲正當寇衝,亦為官軍所據矣。

 

    僧格林沁與英法人戰於大沽

咸豐丁巳冬十一月,英人、法人據廣州,執總督葉名琛。其注意在改約章,索償款,增商埠,自謂據城為質,必可如其所請也。總督黃宗漢退駐惠州,既不激勵兵練,籌克會城,又不與英使會議立約退師事。英使額爾金久不得我要領,乃糾法、美二國,駛兵船北上。

戊午夏四月,驟至大沽海口,大沽綠營兵見敵船,即驚潰。英、法兵踞南北岸礮臺,直隸總督譚廷襄、提督張殿元等皆以疏防獲罪。敵兵以大小輪船七,暨舢板船駛入內河,直薄天津。

額爾金等照會內閣,謂此來非用兵,蓋欲修好,請面見天子,訴其事。文宗特遣侍郎銜耆英諭止之,不聽。遂命科爾沁親王僧格林沁以欽差大臣視師通州,遣大學士桂良、尚書花沙納往議和約。英人多索償款及商埠,許之恐傷國體,拒之慮挑強敵,乃以兩江總督何桂清兼通商大臣,特派杜良、花沙納馳赴上海,會同桂清先與英人商定稅則,再議約章。六月,英、法、美三國兵船退。

秋七月,僧移軍海口,築大沽北塘營礮臺,購巨礮,分布要害。檄州縣伐大木,輸之海壖,植叢樁水底,以禦汽船。奏請調吉林、黑龍江、察哈爾及蒙古兩盟馬隊,前後赴軍者可五千騎。己未春三月朔,怡親王載垣赴天津,察勘海防。桂良等在上海與額爾金商定稅則,額遣其弟卜魯士率兵船北駛,聲言將入京換約,桂良等告以大沽設防,當進自北塘。夏五月庚寅,卜魯士至攔江沙外。壬辰,遣其兵船闖入大沽海口,先覘形勢,僧故羸師以張之。癸巳,兵船十七艘駛進雞心灘,用炸礮摧斷鐵鍊。甲午,鼓輪直進,毀我防具,樹紅旗促戰。直隸總督恆福派員持天津道照會,告以桂已由上海馳還,請移駐北塘口外,靜候換約,否則暫令換約官數人,由北塘至天津。英人不受照會,開礮擊礮臺,分遣步隊登岸。僧督軍鏖戰,戒礮臺同時開礮,沈毀數船,擊殺登岸敵兵數百,生擒二人,英領隊官傷股而殞。兵輪入內河者皆中礮,不能駛,惟一艘遁至攔江沙外。

當英兵開戰時,美使華若翰由北塘登岸,詣京師,呈遞國書,款以優禮,換約而返。華洋巨商知英人恥其敗挫,必興師報復,懼妨互市也,自議集捐白金二百萬兩輸償英餉,沮其再舉。於是英使、法使牒通商大臣何桂清,謂若事事遵戊午原約,即罷兵。杜清入告,得旨:「卜魯士輒率兵船,毀我海口防具,首先背約。損兵折將,實由自取,并非我國失信。所有戊午議和條款,概作罷論。若彼自知悔悟,必於前議條款內,擇道光年間曾有之事無礙大體者,通融辦理。令其有以回報本國,仍在上海定議,不得率行北來。倘再有兵船駛入攔江沙,必痛加攻勦,毋貽後悔。」是時廷議以獲勝之後,欲改前約,冀英、法二國或就範圍也。然猶申戒疆臣帥臣,不得見敵輒先開礮,致礙和局。又命留北塘一口,為便使議和地。

北塘用帑百餘萬金,僅成南北三礮臺。會有言宜縱寇登岸擊之者,僧心韙其說。旋奉旨撤北塘之備,退就大沽營城,移其巨礮,置大沽南北岸礮臺。營城距北塘陸路三十七里,水路七十里,議者謂禦寇不於藩垣而於堂奧,失計已甚。北塘紳士御史陳鴻翊密疏爭於朝,不聽。翰林院編修郭嵩燾時在幕府,力爭之。僧狃於大沽之捷,謂:「彼以船來,不能多攜馬隊。俟其登岸,以勁騎蹙之,可必勝。洋兵伎倆,我所深知,何足懼哉!」嵩燾以議論不合,遂辭去。

庚申夏,英將額爾金、法將噶羅率輪船船凡百艘入寇,復至大沽口,詗我設備,嚴懲前敗,不敢闌入。徐窺北塘之弛防也,六月丁丑,英、法馬步隊各挽礮車登岸,先據礮臺,官軍猶意其來換約,不之禦也。大吏派員持照會,請其使臣入都換約,不應。僧整軍以出,所部馬隊已調赴他軍,不滿五千,合京旗步隊幾萬人。英軍馬步可一萬,法軍八千。壬午,敵船由北塘進內港,我軍馳往扼之。適潮縮,船不能動,高懸白旗,示欲議和狀。我軍信之,不敢縱擊。比沛長,敵兵出不意,薄我師,我師被挫。敵兵由北而南,將逼大沽,抵新河,我軍禦之。敵兵先以七百人出戰,僧矙其寡也,麾勁騎馳之,敵兵退。乘勢蹴之,敵兵各執一槍,精利無前,數十步外,即不能近。俄而七百人為一字陣,每人相去數十步,陣長數里,漸圍漸迫,我軍不能退。突圍欲出,敵兵發槍無不中,我軍紛紛由馬上顛隕。戊子,敗績於新河。收合馬隊,出者七人而已。退保唐兒沽,英、法軍張甚,出全隊攻軍糧城,又攻副都統德興阿之營於新河,皆陷之。敵船由北塘分嚮大沽,駕大礮擬我礮臺以扼我前,步騎踞新河以躡我後,大沽礮臺益危,礮穴外向,不能反擊。庚寅,我軍復退,敵兵進踞唐兒沽。辛卯,奉硃諭云:「僧格林沁握手言別,倏逾半載。大沽兩岸正在危急,諒汝憂心如焚。天下根本,不在海口,實在京師,稍有挫失,須退守津郡。自北而南,迎頭截勦,萬不可寄身命於礮臺,以國家依賴之身,與醜夷拚命,太不值矣。南北岸礮臺,須擇大員代為防守。汝身為統帥,固難擅自離營,今有特旨,非汝畏葸,若不念大局,只了一身之計,殊負朕心。握管悽愴,諄諄特諭,汝其懍遵。」壬辰,特派侍郎文俊、武備院卿恆祺馳往北塘海口,伴送英、法二國使臣入都換約。

秋七月癸巳朔,命大學士瑞麟、尚書伊勒東阿防通州。丁酉黎明,敵兵攻大沽北岸石縫礮臺,一開花彈猋入火藥庫,礮臺失陷,提督樂善死之,惟南礮臺尚存。僧念屢挫之後,精銳傷亡,南礮臺孤立難持久,適奉密旨退防後路,乃撤營城及南礮臺防兵,次於通州之張家灣,與瑞麟軍相依護。庚子,以疏防故奪三眼花翎、領侍衞內大臣、鑲黃旗滿洲都統。敵兵至天津,會和護屢不就,遂逼通州。八月戊辰,光祿寺卿勝保率偏師邀戰於八里橋,勝保紅頂黃褂,騁而督戰,瑞麟軍宵潰。僧軍朝陽門外。

己巳,文宗以秋獮巡幸熱河,敵兵縱火燔圓明園。甲申,僧軍亦潰。聞恭親王在長新店,與瑞麟等皆往從之。英、法按軍郭外,欲邀恭主和議。恭用恆祺居間排解,往復關說甚苦,浹兩旬,和約始定。九月壬寅,暨英人法人平。

當是時,曾文正公國藩督師祁門,胡文忠公林翼駐軍太湖,進勦粵寇,相持甚急。聞變,合疏奏請於兩人中簡派一人,率精兵萬人入援。會和議成,不果行。英、法軍以海口封凍為虞,皆於初冬退去。

    葉名琛勦粵寇

道光己酉,新嘉坡陳正成設三合會支部於廈門,命名曰匕首會,入會者數千人。咸豐癸丑,閩省官吏以強奪豪富黃姓之財,匕首會首黃威庇之,率二千餘人起事。隊長多新嘉坡僑民,奪廈門附近二鎮,附者至八千. 遂推據廈門, 威乃自稱明軍指揮官, 盛抗官軍, 卒以糧餉藥彈不足, 啟城議款. 明軍去, 官軍入城市刧掠, 殺戮及童稚, 刀鈍而不血, 則縛數人投之河, 英領事通牒勸止, 亦無效. 乃以兩軍艦泊香港, 若將強制者. 於是洋場及船埠四周俱免於禍, 餘地則有一日斬殺至二千人以上者.

匕首會陷廈門時,上海亦有三合會起事。時廣東、福建兩省人之在上海者十四萬人,多三合會員。廣東人劉麗川、福建人陳阿連等,羣謀襲上海城。事未發,為地方官偵知,捕粵、閩頭目七八人。粵、閩人乃益怒,致書地方官詰責。地方官大駭愕,返而謝之。其月二十日,祭孔子廟,黎明,麗川、阿連等六百餘人潛匿北門外,待啟城,即突襲縣署,迫上海知縣袁某繳印。袁罵曰:「印為天子所賜,汝欲印者,先取吾頭!」麗川黨人大叱,斬之。眾因圍道署,城中鼎沸。官吏指揮守兵,放大礮,眾仍不退。脅蘇松太道吳健章繳印,吳解綬與之,麗川取其印,縛健章,奪道庫銀無算,城亦陷。時其黨悉以紅巾為號,因稱為紅頭賊。後數日,麗川、阿連等欲殺健章而未決,眾議大譁。駐滬美總領事麥轄爾聞之,邀麗川,以吳付之,麗川不許。然有二洋人潛誘健章,自西門縋城逸,匿麥轄爾所。麗川大怒,將攻租界,租界防益嚴。鎮江官軍至上海,營跑馬場。時或嘲弄洋人而毆辱之,於是駐滬各領事請於江督何桂清,欲移跑馬場駐營。桂清猶豫未決,各領事又致書,令速移營,否則將以兵力奪取。時英、美軍艦之在上海者各一艘,合租界所有洋兵得三百餘人,戒嚴以待。桂清以為仇洋人,則洋人必惡我而助敵,轉而攻我,則滬城胡以復?遂自至租界謝罪於洋人。時官軍集上海者萬餘,借洋人之力以斷糧道,復向城中礮擊。麗川聞洋兵之助官軍也,率死黨百餘人犯圍遁。

道光庚戌,三合會蜂起兩廣各地,見洪秀全勝,氣益張。咸豐甲寅,舉廣東各州及廣西全省,皆叛亂。其年,陷廣東之肇慶、佛山、東莞各地。自此官軍與三合軍顯有別。而官軍之運餉羊城,轉藉外人之助,懸外國旗,即能安然過三合軍之礮臺與軍艦焉。

咸豐甲寅十一月,廣東豪商某備大艦,運兵至佛山,與三合會戰。三合軍大勝,獲官軍之弁四五十人,兵五百人,悉殺之。後又戰於珠江,即以此艦隊破軍艦四十四艘。

廣東總督葉名琛之鎮懾三合會,為法至嚴。然兩廣、江西、福建諸省尚時時暴起。方英、法同盟軍之占廣東也,粵寇石達開自湖南進兵廣西,欲攻據桂林。三合會乘之,咸豐戊午,陳清康率軍數千會集於廣東之北,隱有占領廣東之計,待同盟軍一退,即起事。適攻擊桂林之粵寇遇精銳之官軍,突圍逃廣東,更於中途脅從諸無賴加以三合軍,勢遂益盛,其主力軍乃再向廣西進發。

至是,而官軍乃逕向三合軍攻擊,並用賄通懸賞等法,潛約三合會副統領陳政及諸頭目,謀殺其統領陳清康,率眾降。陳政斬之,官軍大勝,並捕內應之三合會黨羽二千以上,斬殺之。

 

    何桂清委蘇常於粵寇

兩江總督何桂清字根雲,嘗督學江蘇。值粵寇俶擾江南北,頗屬幕客草疏陳兵事,糾劾疆吏之退縮僨事者,持論多侃侃。文宗奇其才,改簡浙江巡撫,年未四十也。撫浙數年,通判徐徵忮其同官王有齡之驟遷道員,訐告巡撫獎薦不公。何奏陳顛末,語稍亢激,天子責之,引疾罷歸。已首途矣,適闕兩江總督,上語軍機大臣:「此官以籌餉為命脈,孰能勝任者?」大學士彭蘊章奏稱:「何桂清在浙江,餉徽州全軍數萬人,未嘗闕乏。」上韙其言,授兩江總督。彭故與何同年進士,何頗謹事之。何復力薦王有齡籌餉精敏,擢江蘇布政使。

未幾,幫辦軍務提督張忠武公國樑攻克鎮江,何以籌餉功,加太子少保。咸豐庚申春正月,張總統諸軍攻克九洑洲,何又以籌餉功加太子太保。當是時,何渥承眷倚,慷慨談兵,聲譽翔洽,與湖北巡撫胡文忠公林翼相上下,時稱為何、胡兩宮保。

張既克九洑洲,進克上關、下關,遂與欽差大臣江寧將軍忠壯公和春,濬濠築壘,為長圍以困金陵。洪秀全告急於江北、皖南諸巨酋陳玉成、李世賢、楊輔清、李秀成等,秀成欲殺官軍之勢,與其黨謀曰:「官軍精銳,悉萃金陵,其餉源在蘇杭。今金陵城外長濠已成,官軍內圍外禦,張國樑又嚄唶善戰,攻之,難得志。不如輕兵從間道疾搗杭州,杭州危,蘇州亦必震動。金陵大營懼我絕其餉源,必分師奔命以救之。我瞷大營虛弱,還軍急擊,進陷大營,則蘇杭皆我有也。」乃自率悍眾千餘,襲破涇縣防軍,遂陷旌德。二月戊戌,進陷廣德,攻陷四安防營,總兵李定泰跳而遁,寇由安吉、武康犯杭州,諸路同時告警。上命和春兼督浙江軍務,提督張玉良總統援浙諸軍,分大營兵勇五之二以畀之。玉良過蘇州,布政使王有齡留之二日,俾閱城垣。壬戌,陷杭州。三月丁卯,玉良兵至杭州,與將軍瑞昌內外夾擊,寇宵遁,官軍追復臨安、孝豐、安吉等城。何奏稱玉良受有齡密計,攻復杭州,上擢有齡巡撫浙江。

己卯,和春遣總兵熊天喜、曾秉忠率水陸軍攻復長興,寇詗知大營留兵愈單,由浙風馳而西,陳、李、楊諸酋各挾全部先後麇至,大會於東壩。己酉,攻建平及東壩,皆陷之。進陷溧陽,圍金壇。

先是,金陵大營兵勇七八萬人,月支餉銀五十萬兩,皆取辦於蘇、松、常、太及浙江之杭、嘉、湖、寧、紹諸郡。兩江總督駐常州,專主餉事,故能搘持八年之久。及和、張至,益募壯勇,增築長圍,需餉有加。浙江告警,大營分兵馳救,驟加行費,浙自顧不遑,餉亦不繼。糧臺收款驟絀,月短二三十萬金。何馳書告和、張,請自後閱四十五日發一月餉。是時頓兵日久,將卒雖習戰事,實已驕佚,酗酒狎妓,酣嬉無度,月支足餉,尚不敷用,及驟聞減餉事,則悵悵如有失。翼長提督王浚為和所倚,把持軍政,藉勢侵剋,眾情蓄憾,互相傳播,謂「寇若來攻,吾輩堅勿出戰,任大帥翼長自為之」。寇欲圖大營,詭若將嚮蘇、常者,以縻官軍,遣別隊由溧陽逼宜興,進躪武進之夏溪隍里埠。烽火去常州四十里,王有齡將之杭州。己丑,如常州議兵餉事,何奏令會辦軍務。

庚寅,有齡調駐蘇之威武振軍一千人至。辛卯,副將周天孚由浙江率數營至。大營新募潮勇數千,亦至自浙江。和先後調防守揚州之總兵馬德昭,及援浙之參將羅希賢,各以兵三千往援金壇。何檄令德昭等援常州,遣天孚及潮勇往金壇。寇俱退出武進界,盡趨金壇。閏三月丁酉,攻陷句容。自是大營後路斷矣。

戊戌,張玉良全軍至常州,中途迭接何檄,調援大營。及抵常州,和連馳羽書令箭調之。何曰:「彼不知我欲守常州邪?」留不遣。和復調德昭往援,亦不許。己亥,羅希賢一軍自宜興至。庚子,熊天喜一軍自廣德至。前後至郡兵勇二萬數千人。王有齡蒞官浙江,何如失左右手。有齡由驛日發一書,為何規畫甚備,戒勿離常州一步。時常州無寇,何飛章報捷,奏陳常、鎮軍情,凡常州、宜興、鎮江、丹陽、金壇為路凡五,需兵若干,統歸張玉良節制。自任力保蘇、常,其意在擁眾自衞,蓋已置金陵大營於度外矣。

辛丑,寇至金陵城外,進瞷大營,大半多空壘,環攻橫突,死咋不退。張激勵將士,搏戰七晝夜,寇來益眾,餉又不繼,外無援應,諸軍能戰者多留駐常州,九檄而不至。戊申,甚雨雷電以風,大雪厚尺餘,寒甚,人多僵凍。兵勇連日譟至王浚帳下,索餉不得,則肆掠通衢,將吏不能詰。己酉夜,諸營火起,王浚部下先遁,和部下繼之,全軍遂潰。和及幫辦軍務光祿寺卿許乃釗、翼長王浚等狼狽走鎮江,委棄餉銀鍋帳軍械無算。

張部眾尚未動,聞和退,頓足歎曰:「八年心力,墮於一旦!」憤而欲自裁,部將苦止之。明日,乃自殿其師,徐退至鎮江,寇不敢逼。何恐和、張 劾己也,亟致書慰勞,請移守丹陽。和先至丹陽,遣熊天喜進營白堍,張招集潰眾。越二日,統一萬三千人抵丹陽,俾總兵馮子材以萬二千人守鎮江。張玉良自常州城西南五里袤至西北,結二十營。何奏稱丹陽以上軍務,和春、張國樑主之;常州軍務,臣與張玉良主之。俟布置稍定,進圍溧陽,實皆空言也。何趣和、張進援金壇,新敗之後,士氣不振,未及休養,寇已由金壇之珥村繞出丹陽南路。德昭迎勦於奔牛,寇趨呂城,隔絕常州、丹陽大道。熊天喜軍潰於白堍,自殺。癸亥,李秀成率眾十萬至丹陽,憚張威名,未敢輕進,步步為營,以造城下。張開南門出戰,秀成望見徽幟,人馬辟易。既潰復集之軍,以連日索鍋帳軍械於常州,不能得,復大潰。寇按兵未動,張揮親軍奮馳鏖戰,潰卒塞途,蔽隔不得前。寇溷入潰卒中狙擊張,創甚,猶手刃數人,躍馬入尹公橋下,死之。

明日,和許以十二騎奔常州。何聞丹陽失守,大驚。總理糧臺前按察使查文經希何意,挈諸司道薛煥,王朝綸、英祿聯銜稟請退保蘇州。何得稟,大喜,即拜疏言和春已至常州,軍務仍歸督辦。臣即駐蘇州籌餉接濟。紳民耆老數百人即夕執香赴轅門,請留常,文經諭之不解。執鞭之士出抶之,猶不退。何怒,遽令開槍縱擊,死者十九人。

先是,何密遣親軍護送其父及二妾至通州,特張榜,禁遷徙,並派兵嚴查諸門。紳民曰:「彼置吾輩死地,自示不走,無非便其獨走之私。毋寧留之,俾與吾輩同死。」四月乙丑朔,紳民復相聚遮留,聲勢益洶洶。何懼,微服由間道脫走。步行出東門,上馬,遇知府平翰在城外巡徼,疑其追己也,手槍擬翰以嚇之。翰退避,乃怒馬絕塵馳去,從者待十里外,檥舟運河之麋,遂率親兵五百赴蘇州。文經以護運餉銀為辭,先一日登舟去,城中文武皆奔散。

諸軍聞總督已走,宵熸,悉奔蘇杭,縱火刧殺,為寇前導。張玉良尚在城外,為守禦計,先燔附城民屋,軍士因肆剽掠,丹陽潰兵繼之,寇踵至。丁卯,玉良赴西路,遇寇接戰,寇分隊由間道來襲,城守營兵叛應之。玉良率餘兵退營無錫之高橋。城外民屋被焚者,既無可居,皆入城助守。糧臺尚存銀七十四萬兩,米鹽薪油雜貨稱是。紳士中一舉人一醫士倡議擁通判諾穆歡布為城主,苦守數日,庚午,常州陷,諾及二紳死之。紳民遭屠戮者尤眾,以何禁遷徙故也。

何至蘇州,巡撫徐莊愍公有壬不納,下令從總督者,毋許一人入城。遂劾何棄城喪師暨親兵在道焚掠狀,奉旨革職,拏解來京審訊。何次於滸墅關,和亦由常州奔至,自殺。何走常熟,紳民遞稟牘,謂常熟小邑,不足煩督府親駐,請免稅駕以召寇。何告以親兵乏餉,紳民致餉銀千兩,贐儀二百兩,約無逗遛。檥舟三日,宣言當借洋兵,遂之上海。

甲戌,張玉良禦寇於高橋,會合宜興守將劉季三退來之兵,苦戰一晝夜,兵敗復振,寇由間道繞出九龍山之西,襲陷無錫。玉良前後受敵,收餘眾退至蘇州。蘇州兵餉皆被何徵入常州,稍有存者,有齡又挾以赴浙。徐以撫標兵不可用,俾玉良入城助守,潰兵復為內應,丁丑,蘇州陷,徐死之,玉良奔杭州。

何奏稱和春溘逝,兵勇解體,大局搖動,非臣書生所能支持。得旨;「平時侈談彼短,一旦決裂,不知認罪,猶以書生自居,可歎可恨!殊有愧書生二字。」

寶既據蘇、常,分黨長驅,數月間,連陷太倉、松江、嘉興諸州郡及杭、湖屬縣,惟鎮江、上海兩城孤懸賊中。越一年,浙江全境遂淪於寇矣。

何既失蘇、常,時議皆主以曾文正公國藩任江督,而近臣不欲也。肅順語王闓運,謂當時入對,力言江督非曾不可。而漢軍機大臣匡源則奏稱:「今日江南糜爛,非獨何桂清一人之咎,何既不能定亂,即曾亦必不能定亂。然何較曾尚明練,宜留任以觀後效。」上頷之。遂罷易帥之議,而責何以恢復。既而言者爭論不已,始命曾開府於東流焉。

 

    勝保勝英法人於八里橋

咸豐庚申,僧格林沁與英、法人戰於八里橋,西兵麕集,戰不利,大沽失守,近逼北塘。其地距通州八里,西兵長驅而入。至橋,勝扼之,礮彈破馬腹,頷受微傷,易馬與戰,卒敗之。厥後和議易成,未始非勝一戰小勝之力也。勝至京,裹創入見,文宗嘗獎之曰:「忠勇性成,赤心報國。」

 

    李義堂勝粵寇於獨圩

李義堂, 松江人. 膂力過人, 世業打鳥, 故鎗術絕佳. 咸豐庚申夏, 粵寇據松江, 鄉堡大半遭搶掠, 義堂乃召集數百人,於村之四周列柵設阱鷓守禦計, 并練集善鎗術者百人為先鋒隊, 鄰近之五庫西旺村, 城隍村等處人民聞之, 均望風響應. 俟之十餘日, 而寇始至打笙土    大東之李塔匯鎮. 義堂命偵者往探虛實, 知寇在李塔匯淫掠婦女, 乃率眾持鳥鎗以爭先, 和者幾萬人, 咸執梃從之. 至李塔匯西之獨圩, 與寇遇, 眾氣方盛, 寇望風遁. 義堂乘隙環攻, 多夷傷. 稍後者, 均為村民所殺. 騎馬之酋亦被鎗, 中要害, 踣地而斃. 割其首, 號令營中. 李塔匯鎮之寇自此相戒, 不敢再至西鄉一步.

    馮婉貞勝英人於謝莊

咸豐庚申,英、法聯軍自海入侵,京洛騷然。距圓明園十里,有邨曰謝莊,環邨居者皆獵戶。中有魯人馮三保者,精技擊。女婉貞,年十九,姿容妙曼,自幼好武術,習無不精。是年,謝莊辦團,以三保勇而多藝,推為長。築石砦土堡於要隘,樹幟曰謝莊團練馮。一日晌午,諜報敵騎至,旋見一白酋督印度卒約百人,英將也,馳而前。三保戒團眾裝藥實彈,毋妄發,曰:「此勁敵也,度不中而輕發,徒糜彈藥,無益吾事。慎之!」

時敵軍已近砦,槍聲隆然,砦中人踡伏不少動。既而敵行益邇,三保見敵勢可乘,急揮幟,曰:「開伙!」開伙者,軍中發槍之號也。於是眾槍齊發,敵人紛墮如落葉。及敵槍再擊,砦中人又騖伏矣,蓋藉砦牆為蔽也。攻一時,敵退,三保亦自喜。婉貞獨戚然曰:「小敵去,大敵來矣!設以礮至,吾邨不虀粉乎?」三保瞿然曰:「何以為計?」婉貞曰:「西人長火器而短技擊,火器利襲遠,技擊利巷戰。吾邨十里皆平原,而與之競火器,其何能勝?莫如以吾所長,攻敵所短。操刀挾盾,猱進鷙擊,徼天之倖,或能免乎。」三保曰:「悉吾邨之眾,精技擊者不過百人。以區區百人,投身大敵,與之撲鬬,何異以孤羊投羣狼?小女子毋多談!」婉貞微歎曰:「吾邨亡無日矣!吾必盡吾力以拯吾邨!拯吾邨,即以衞吾父。」於是集謝莊少年之精技擊者而詔之曰:「與其坐而待亡,孰若起而拯之?諸君無意則已,諸君而有意,瞻予馬首可也。」眾皆感奮。

婉貞於是率諸少年結束而出,皆玄衣白刃,剽疾如猿猴。去村四里有森林,陰翳蔽日,伏焉。未幾,敵兵果舁礮至,蓋五六百人也。挾刃奮起,率眾襲之。敵出不意,大驚擾,以槍上刺刀相搏擊,而便捷猛鷙終弗逮。婉貞揮刀奮斫,所當無不披靡,敵乃紛退。婉貞大呼曰:「諸君,敵人遠吾,欲以火器困吾也!急逐弗失。」於是眾人竭力撓之,彼此錯雜,紛紜拏鬬,敵槍終不能發。日暮,所擊殺者無慮百十人,敵棄礮倉皇遁,謝莊遂安。

 

    胡文忠多忠勇復安慶

粵寇久擾東南,至安慶克復,為東南一大轉機。曾文正公報捷疏,推胡文忠公林翼之謀,多忠勇公隆阿之勇,洵為定論。其注意不撤安慶之圍,則同一老謀深算。雖值淀園之變,漢黃之警,而仍堅持如故,所謂智深勇沈者此也。

胡文忠之注重安慶,左文襄公宗棠之注重衢州,李文忠公鴻章之注重上海,皆謀之於豫,持之以恆,卒皆收其全功。若枝枝節節為之,如向榮、張國樑之在金陵,終歸一敗而已。

 

    蔣果敏平廣西粵寇

咸豐末造,粵寇圍廣西省城者三年有餘,與廣東、湖南音問阻絕,餉道不通,省城數十里以外,皆寇也。適蔣果敏公益澧以候選知府為羅忠節公澤南營官,中道散去,勞文毅公崇光招之,赴粵西。蔣謂立功後,必保至實缺按察使。所需糧械,毋稍缺乏,然後願行。文毅許之。蔣乃募楚勇三千人,入粵擊平羣寇,克復諸府縣城,楚粵之路始通。

 

    僧格林沁與捻戰

同治壬戌,穆宗特命忠親王僧格林沁以全力勦捻。捻,捏也。不逞之徒聚捏成隊,故曰捻子,蔓延於蓀、皖、豫、魯、鄂,黨眾且悍。袁甲三、勝保曾勦而無功,故命以全力勦之也。既而追捻寇於光、黃、汝、鄧之間,多山谷沮洳,騎不得騁,累中捻伏,喪其良將恆齡、舒通額、蘇克金等。王益憤,日夜逴一二百里,宿不入館,衣不解帶,席地而寢。天未明,傳爨畢,士皆橐糗糒,王手一鞭,上馬猋馳。一日,王先其大軍,自率親兵數千,與捻十餘萬夾水而營。捻久怖追軍,無所掠食,足皆腫裂,不能行。會薄暮,未測官軍虛實,願就撫。陳提督國瑞為之關說,有成議矣。捻先遣二渠來謁,王見之,怒甚,語未半,趣命斮之。寇眾大驚,皆散走,迸入山東境,王益疾追。當是時,官軍與捻皆重趼羸餓,環寒暑不能息,勢且俱踣。捻揚言王少寬我即降,則其窘迫可知矣。

 

    易佩紳轉戰數千里

咸、同間,粵寇發難,龍陽易佩紳以書生率新募卒二千餘人, 【 時湘撫駱秉章入蜀督師,易居幕中,旋奉命募湘軍二千人入蜀。】 轉戰數千里,破寇數十萬。當道負軍餉二十餘萬,若在他人,早兵變被戕矣,而易持之以堅忍,結之以恩信,崎嶇困阨,非人所經。忌之者復齮齕百端,使不能行其志,皆不以為意。其在軍中,有詩云:「本來面目無人識,錯把孫吳作頌揚。」又云:「幾回殺賊翻流涕,賊亦蒼生大可憐。」撤軍後,又有句云:「未受人憐斯是福,能容我退即為恩。」又云;「兵事易言原有戒,書生輕出自無功。」亦可想見其襟懷矣。

 

    鄧仁堃父子與粵寇戰

鄧仁堃,武岡人,官江西按察使。咸、同間,東南用兵,文武著聞。以矯援贛州,失督師旨,假事劾罷。子繹,字保之,秉承家學,少好論兵。壯而遘亂,湘陰左文襄公宗棠督師浙、閩,奏辟營務,從征嘉應,收全功。

 

    田興恕勦寇江西

田興恕,鳳凰廳人,在江西、貴州多有戰蹟。其行軍江西也,一日,偶率部下數百人出,突遇寇大隊至,圍之數重。田引兵入一地,四周溪水環流。田令四周站隊而,己臥吸鴉片烟。寇數喊殺,皆植立不動,寇稍怠。久之,或坐或立,田揮刀突進,眾從之。寇出不意,悉披靡,殺傷無算。

田之乘馬素馴。一日出戰,馬躍而人立,礮彈猝至,洞其胸,田跳而免。後以殺洋人,論戍伊犂,士卒感其恩,從之去者數百人。所至責供給,州縣甚苦其擾。時左文襄征回,攻循州,不能下,田至,一戰下之。文襄奏其功,得釋罪免戍,遂歸。

 

    林夫人乞援保廣信

沈文肅公葆楨嘗守廣信,粵寇至,城被圍,夫人林氏,文忠公女也,嘗貽書饒廷選乞援,以保府城。書云:「將軍漳江戰績,嘖嘖人口,里曲婦孺,莫不知有饒公矣!此將軍以援師得名於天下者也。此間太守聞吉安失守之信,豫備城守,偕廉侍郎往河口籌餉招募,但為時已迫,招募恐無及。縱倉卒得募,恐反驅市人而使戰,尤所難也。頃來探報,知貴溪又於昨日不守,人心皇皇,吏民商賈,遷徙一空,署中僮僕紛紛告去。死守之義,不足以責此輩,祇得聽之。氏則倚劍與井為命而已。太守明早歸郡,夫婦二人荷國厚恩,不得藉手以報,徒死負咎,將軍聞之,能無心惻乎?將軍以浙軍駐玉山,固浙防也。廣信為玉山屏障,賊得廣信,乘勝以抵玉山,孫吳不能為謀,賁育不能為守,衢嚴一帶,恐不可問。全廣信,即以保玉山,不待智者而後辨之,浙大吏不能以越境咎將軍也。先宮保文忠公奉詔出師,中道賷志,至今以為深痛。今得死此,為厲殺賊,在天之靈,實式憑之。鄉間士民不喻其心,以輿來迎,赴封禁山避賊。指劍與井示之,皆泣而去。太守明晨得餉歸後,當再專牘奉迓。得拔隊確音,當執爨以犒前部,敢對使百拜,為七邑生靈請命。昔睢陽嬰城,許遠亦以不朽,太守忠肝鐵石,固將軍不吝與同傳者也。否則賀蘭之師,千秋同恨,惟將軍擇利而行之。刺血陳書,願聞明命。」

 

    多忠勇與捻回戰

欽差大臣西安將軍多忠勇公隆阿從征楚、皖,身經數百戰,料敵如神,其勳績尤在廬、桐之間。摧滅粵寇陳玉成,實能轉移當時全局。曾文正公嘗稱其智勇兼備,為中興名將第一。

同治壬戌,陝回亂起,朝廷以勝保為欽差大臣。及逮治入京,以多代之。渭北回巢凡三:最東曰羌柏,在同州;迤西有蘇家溝;再西為渭城。蘇家溝、渭城皆在咸陽境,回於渭城建府治。多督師入關,徑趨羌柏,以親兵七十人解商南之圍,以二千人破捻寇五六萬之眾,伏尸四十里。山前巨壑,窈不見底,人馬層積,填與路平。驅勦回寇,萃而迫之山谷之間,大川之旁,所殺動以數萬計。陝回皆西走甘肅,大軍方欲上隴,適滇回藍大順由蜀竄陝,陷踞盩厔,城中老寇僅數百人,脅從人數亦不甚多,多引兵圍之。大順百計守禦,城小而固,久不能拔。

 

    江蘇官紳乞師勦粵寇

同治壬戌,淮軍之赴上海也,由江蘇官紳至安慶陳乞,備極哀懇。倡其議者:官為吳煦、吳雲、應寶時;紳為馮桂芬、顧文彬、潘曾瑋;而龐鍾璐主之,以書陳於曾文正公。

時江南為粵寇悍黨所據,惟上海獨存。上海故無備,而外又無援,文正甫克安慶,將東援吳越,無暇顧上海,沿途寇卡星布,兵亦不能達。上海官紳集議,求可以如皖乞師者,難其人。文正年家子錢鼎銘毅然請行,賷書抵安慶,謁文正,極言東南數十萬生靈待拯狀。且言上海為商埠,華洋貨物充牣,一旦資寇,則全吳無收復機。文正慮地僻,孤軍深入,且無援。鼎銘力陳形便,繼以痛哭。文正許之,命李文忠公鴻章以淮勇移駐上海。鼎銘謀之吳人,僦洋舶五艘來迎,抵黃浦,人心始定。俄而寇大至,四面環攻。李迭創寇魁,與文正及左文襄三路夾攻,名城漸次收復,全省肅清。方其乞師也,蘇撫薛煥遣將募楚勇一萬二千人,將東旋,文正慮所募皆各營散卒,徒糜軍餉,命鼎銘往截散之。鼎銘行,遇於漢口,簡所募九百人歸,無譁者。文正大奇之,移師之議乃決。

粵寇平,撤淮軍,北勦捻,文忠日夜逐賊不得息。鼎銘駐清江,主轉運,迄事平,餉無誤。文正旋薦鼎銘可大用,文忠亦力言之,遂移大順廣道,擢按察,遷布政。又二年,而河南巡撫之命遂下。既抵任,以綠營兵弱,請加餉練兵,行之有效,各省推而行之。

或曰,文忠東下,鼎銘采辦軍米,督治後路轉運,洊保道員,皆由乞師基之。其由道員而至豫撫,則曾文正所保。文正初不甚知鼎銘,及移督直隸,過清江,鼎銘在轉運局迎送,先後歷十餘日,官廚供應而外,日備精饌三五器,文正頗以為甘。既辭,復進,流涕再三,述舉賢平吳之德,文正大感動,以為誼切如此,必有忠誠報國。適奏調兩江官紳,為直隸仕途矜式,舉錢首列,未及五年而開府矣。

 

    李文忠敗粵寇於上海

蘇杭之陷於粵寇也,兩省紳民麕聚上海,恃西人為之護持,寇在咫尺而不敢偪。薛煥以巡撫兼通商大臣,所任僚吏皆工趨避媚耳目者,軍事殆不可問。知府李慶琛為統將,部兵數千,皆衣錦繡排刀斧,出入自耀,有同優孟。淮軍入境,則芒鞋短衣布帕,皆笑指為丐。然李文忠公意氣甚盛,不受薛節制。初以敵體相見,薛不能耐,與李慶琛定計,乘淮軍未動,先復一二城,以奪其氣。益募至萬餘人,勦寇太倉,不二日,全軍覆沒,李走死。寇窮追至上海,西人論和而退。

當警報之四至也,薛乞援於文忠。文忠報以奉旨保城,不與戰事。寇既大集,亦登陴固守,寇遂漠然視之。已而薛內召,文忠兼代其任。寇大舉圍營,文忠與程忠烈公學啟計,分兩路,迎伏以戰,大敗之於上海之虹橋,連克嘉定、寶山,寇狂走崑山而逃。軍聲彪起,收隊時,西人相顧,至以拇指示之。嗣又有七寶之捷,四江口之捷。於是各營增軍,分道以收浦東,而寇之迎降者絡繹不絕矣。

文忠於虹橋戰時, 坐胡    督戰. 寇氛甚惡, 張遇春敗回.及橋, 文忠顧左右取其首, 遇春馳馬反趣寇, 各營皆奮勇直前不可當.而忠烈所部繞寇後, 衝入寇陣, 截為二, 遂獲全功.

是役也,寇數近十萬,淮軍留守坐營外,不過數千人出隊耳。自餘戰事,不甚關全局,惟常州守寇極悍,破城後,巷戰尤亟,兵將傷亡者頗多。

 

    朱氏敗粵寇於龍華鎮

南匯朱祥保精技擊,鬻拳為生。女能傳其學,能舞雙刀,開六石弓。及長,而侍固始劉松平中丞為簉室。劉性任俠,亦善拳棒。初,以進士令上海,同治壬戌冬,粵寇擾滬,女騎而出,率親兵,與戰於龍華鎮,殺數十人,寇因之稍挫。乘騎忽蹶,女遂陣亡。

 

    李文忠督水師攻粵寇

李文忠公鴻章平粵寇之時,嘗偕幕友督率水師進攻。自坐長龍舢板,幕友三四環列左右。聞紅旗報捷,即顧幕友曰:「夥計,咱們搞啊!」 【 搞,作也。】 幕友即吮毫伸紙,立成奏摺。及收軍登岸,則礮聲隆隆,已拜疏矣。

 

    僧格林沁平苗沛霖

咸豐癸丑春正月壬戌,粵寇東竄,安慶不守,江北州縣日夕數驚,盜蠭起。朝廷起前湖廣總督周天爵於田間,督辦團練,攝撫事。乃奏改廬州為行省,行堅壁清野法。政尚猛厲,奸宄懾伏。九月丁巳,薨於潁州行營,兵科給事中袁甲三代之,營軍臨淮。乙卯三月,袁被劾去,捻寇龔得等擁張洛行為盟主,踞雉河,四出蹂躪,境蕩為墟,而苗沛霖遂萌孽其間。

沛霖字雨三,鳳台武家集人。世為農,門單,鄉里弗之重。年三十,補弟子員。性猜忌,習貧攻苦,沈鷙有謀。丙辰春正月,洛行掠下蔡,沛霖避之壽州,鬱鬱寡合。四月,歸武集,偕同邑徐立壯、懷遠鄒兆元收輯散亡,築三寨,分五旗,積芻糧,明號令,自號義兵。是冬,以三百人敗龔、張數萬人於蒙城,由是四方響應。丁巳秋,勝保攻拔正陽關,袁以太僕卿起用,復來自亳,合軍潁口。欲用沛霖以禦捻,使某往說之,沛霖以眾來歸。俄勦捻蒙、亳,戊午正月,酆圩捷聞,沛霖授知縣,加五品銜,予孔雀翎。意不屑也。自是累擊賊,積功至四川川北兵備道,賞巴圖魯名號,兼布政使銜。所居曰苗家老寨,練眾僉呼之為老先生。

庚申秋八月,英、法內犯,文宗北狩熱河,欽差大臣勝保留守京都,統勤王兵。巡撫翁同書請以沛霖赴通州,備調遣,已不果行。當是時,粵寇據廬州,捻寇據定遠。官軍潰而粵捻合,長淮騷動,沛霖隱有專利之心矣。

先一年秋,勝保由五河復懷遠,檄沛霖規取臨淮、鳳陽。比合圍,以憂去。袁擢漕督領其軍,沛霖輕之。臨鳳既克,靳其功,愈怏怏不為用。

立壯、兆元二人始為沛霖所懼,勢相埒。嗣沛霖計殺兆元,立壯不自安,益不相下。翁自定遠退壽州,以立壯為腹心,表授永固副將。是年閏三月,率練五千,與參將馬升平、副將于昌麟合營,北聯臨淮諸軍,進逼定遠。袁資以礮火,設圍五閱月。廬州援捻麕至,馬、于敗亡,練潰,臨淮軍遁。捻圍鳳陽,犯壽州,沛霖咎立壯,燬其家,掘其墓。貽書嚇勝袁,勝袁恐,尋劾立壯。繼以練眾噪餉,截糧艘,奪關稅,袁奏請下蔡釐金贍其軍,事甫定。而壽州之釁起。壽為淮南重鎮,鳳台析焉,城小而地險,漢、回雜處。內區十八坊,坊設團長二人,非吏胥即無賴,陽尊孫家泰為首。家泰,壽州巨族也。

十一月朔,沛霖遣都司李學曾等七人往瓦埠,日晡,過城,城團邀殺之。潝潝泚泚,舉國沸騰,泰與團長蒙時中等急召立壯以御沛霖。辛酉春正月,沛霖誓眾下蔡,設七人位,哭三日。渡淮,總兵黃鳴鐸迎擊兩河口,失利,遂擾壽南,偪城而壘。翁解任未去,布政使賈臻署巡撫,幫辦軍務,駐潁州。家泰等因立壯以搆葛牛、王鰲、黃廷遠、戈名棟諸捻入城,沛霖亦由姚有志、孔提剛通於粵寇。

兵練粵捻,內訌外鬨,則有張學醇者,以調停之說進。學醇,浙人,久從袁軍。袁患風痺,不視事,倚學醇為左右手。學醇獨左袒沛霖,博崇、武慶瑞、尹善廷三鎮陰相附和。翁日懷去志,模稜唯諾。城中回民多漏師,於是賂捻首葛牛等,縱之去。褫家泰職,下之獄。四月壬申,下令逮立壯。巷戰三日,並其黨三百人戮之。六月甲子,家泰飲藥死,學醇拘時中送於下蔡,冀平苗忿。糧罄民斃,而城圍未解。

皂口里保王舟有材勇,曩隨廬鳳潁道金光擊捻正陽,授外委,屢拒苗。壽南諸圩悉應,翁遣遊擊朱淮森、守備朱淮朋促舟赴援,八月庚申,舟進屯柏寨,使兄汝成、弟汝鴻夜襲周寨,徑抵南關。使淮森、淮朋築路營,輸糧於城。苗營東西,舟營南北,擊柝之聲相聞。苗率眾力爭,淮朋兄弟棄營走,周寨路隔,舟更營鼇湖上,通東路水運。苗伐大木,立柵淠河要津,東道塞。舟又於苗營之西,自芍陂連營熨湖,潛通西路水運。苗亦自熨湖掘長濠,達東津渡。營壘銜接,舟勢絀,間道南來,乞援於肥練。

合肥久稽捻,鄉民爭築圩自衞,捻最憚者曰解先亮。圩據青陽之西,南接舒城,後為楚軍鄉道。其與之相角者,大灊山之劉圩,周公山之張圩,紫蓬山之周圩。推六紳李元華都轉總練務,軍隊埠寺,以禦捻為名。限保劃段,糾眾斂穀。既,英翰權縣篆主解圩,李與諸練首勢不能容。英恃官威,李倚練眾,日事抄掠。撫軍檄某解之,李旋退歸,英亦調任。值苗勢日張,有志家於六,勾苗南來,守備趙春和為之助,紛紛趨附。諸練首為營窟計,覬覦英霍山寨,鼓行而西,破岡叉樓,諷人說知州鄒笥入屯六安。

當是時,鄂撫胡文忠公駐黃州,江督曾文正公駐宿松,遣將東征,收潛、太,圍懷、桐,捷音踵至,諸練首幡然思奮,遂援壽。九月庚子,會於三角寺。丙午,戰於柏寨,不利,淮朋陣亡。汝成等乘霧自周寨衝出,城圍益急。袁知苗事不可復遏,恐獲戾,始劾沛霖,令幫辦軍務江南提督降將李世忠偕其子翰林侍讀袁保恆耀兵懷遠。某飛書保恆,剋期並進。辛亥,世忠等舟師次石頭埠,是夜,回民趙森保、都司柏靈錦、游擊朱佩芬、千總吉玉成、外委朱淮朝密約知州任春和盟於城南隅,導苗眾,梯而登。壬子昧爽,南門開,沛霖入,戕泰及諸團長家。肥練回六,舟嘔血死。

沛霖泥首於翁,痛哭請罪,散粟譎眾,設公局,留紅旗總李萬春主之。自回老寨,分練眾為十營:泂淄集吳正誼主之,曹家集朱品三主之,延陵集董志誠主之,太和諸砦杜維忠主之,肥河南砦鄧季山主之,顏上諸砦杜朗主之,懷遠諸砦張式端主之,霍邱諸砦湯貫金主之,三河尖則有潘四、朱蘭馨,迎河集則有趙春和焉。於是袁翁據壽州生員傅汝霖等聯名環保,復為沛霖辨明心跡,勝奏申解,恩予自新。十月十日,翁出壽州,袁撤懷遠之隊,而楚軍至六安,駐肥練堵河口,訟言勦苗矣。

同治壬戌春正月,粵捻交煽,陷潁上,圍潁州。賈臻督民固守,羽書告急。復以勝保為欽差大臣,督辦豫皖軍務,援潁州,並辦苗練事。師次太和,兵單乏食,勢不振,檄責沛霖。沛霖慚且畏,復以眾歸,退壽州,克潁上,潁州之圍頓解。

時淮軍新立,福建延建邵道李鴻章乘番舶赴上海,劉銘傳,張樹聲、樹珊,周盛波、盛傳等分隸其眾。李續宜巡撫安徽,統湘軍駐六。將軍多隆阿攻克廬州,偽英王陳玉成北竄瓦埠,勝保令沛霖截擊,沛霖使萬春賺之入壽城,檻送潁州,盡降其眾,江寧援絕。緣功請復沛霖官,朝議不行。

癸亥春,僧格林沁勦捻至亳,洛行東竄,沛霖遮於蒙城,洛行失勢,走李圩,潁州知府英翰擒之,龔得前為楚軍殲於滋松關。張、龔既滅,諭沛霖散練歸農,沛霖佯諾之,疑愈甚。勝保之遷帥陝西也,調沛霖帶練萬人助剿回匪。得旨嚴飭,並諭各路堵截。未幾,勝被議,繫獄。教匪事起,王師北去。三月壬戌,沛霖反,遣其黨鄒長青取懷遠,方長華襲潁上,王永年據下蔡,朱萬隆入正陽,潘立勛蹂光固,王金魁薄太和,苗天慶犯五河,張逢科擾靈璧,李萬春圍壽州。中丞唐巡方軍臨淮,安肅道蔣凝學軍芍陂,兵屢挫,捻焰彌熾。六月己卯,壽州陷。後一月,勝賜死。沛霖念蒙城近於老寨,且多舊怨也,身率捍黨以困之,繞城為牆,繞牆為塹。塹深而牆峻,連營伺守。晝匿其中,夜則聯袂呼警,梭巡壁上。官軍更番輪攻,不能破。按察使馬新貽駐城中,七月,乘間歸臨淮。八月丙戌,渦河兩岸官兵退,練長李南華、李得勝居守,英翰屯小澗,勢益單,戰無虛日,猶時以騎兵齎糧濟城守者。

戊戌,僧命總兵陳國瑞督師援蒙城,至小澗,英翰建議環城為營,築重垣,垣外掘地道,士卒蛇行而進。以捻之攻城者攻捻,一壘破,餘壘皆震,遂毀捻圩,斬慕玉宗。填王家窰河,阻捻水運。九月己巳,荊州將軍富明阿遣總兵宋慶、詹啟綸繼進。冬十月,大兵南下,丁亥,至亳,克蔣家集,斬陳萬福。庚寅,派翼長舒通額率馬軍覘捻。辛卯,復高爐集。癸巳,破楊家集。甲午,攻西陽集,未下,移軍北岸葛家樓。乙未,杭州將軍國瑞亦至。外援既合,捻糧中斷。丁酉,僧親督諸軍,戰於城下,擣蔡圩。戊戌,克之。捻眾為重塹所限,猝不得出,計阻,西南營潰,蒙城解圍,沛霖猶陣渦水上。己亥夜,將越濠南逸,大兵合擊,礮火震天,捻眾內亂,自相踐踏,死者萬計。沛霖為亂兵所殺,餘黨納地請降,妻徐氏、子連生皆伏誅。不二旬而淮北底定。

相傳沛霖將起事時,有漕督所委鹽務委員四五人在鳳陽,方宴之於私室,酒肴精美,主客甚相得。席散,沛霖詩興忽發,令各賦詩,為評定甲乙。旋亦握管自為之,面目忽猙獰可畏,眾賓戰栗不已。久之,乃詠曰:「要將頸血濺衣裳。」以足頓地曰:「反耳!」命盡殺諸委員於階下。有姚永平者,桐城人,亦與宴。至是,跽而乞命。苗曰:「姑念汝祖為吾邑教諭,品行尚端,貸汝一死。汝回清江,為我寄語吳仲仙, 【 督漕使者。】 謂我已謀叛,彼須小心也!」乃授以免殺之據,曰:「持此以歸,途中可無患矣。」

 

    僧格林沁擒張洛行

張洛行為捻寇渠魁,跳梁十年,官軍無如之何。同治癸亥,洛行為僧格林沁所敗,以五千人保於尹家溝,僧率大軍圍之。洛行自知勢不敵,以數百人突圍出,僧召騎將恆齡率數千騎追之,擒斬略盡。洛行以二十人奔西洋集。

圩主陳天保,故捻黨也。甫於是日降官軍,而洛行夕至,天保納之,陰遣人馳報宿州署中。時英翰署宿州知州,率壯丁二百人赴之,直至洛行臥所。洛行方吸鴉片煙,英呵之起,曰:「汝非張洛行乎?」曰:「然。」曰:「從我走!」乃併其甥姪數人皆擒以歸,解送僧軍,淩遲處死。

 

    駱文忠擒石達開

粵寇內訌,石達開藉伐蜀名,率師西渡巫峽。或謂;「益州天府之國,守備完善,孤軍深入,刦之頗難。且大江南北有曾、左在,岌岌不可終日,旦夕防禦,尚恐不給,何得勞師遠征,置根本於不顧?」達開笑不言。蓋以時事不可為,已有效諸葛亮西據巴蜀虎視天下之意也。達開且又偵知寧遠府山中有一鳥道,亙古榛蕪,未通人跡,由此北行,出山即在成都南門外矣。遂決計伐蜀,以輕騎趨之。忽坐困,為土司所獲,時同治癸亥四月也。

蓋川督駱文忠公秉章早知達開率大隊而至,已懸重賞示諸土司,使抄其後。及達開至紫打, 【 地名。】 會川軍唐友耕等亦至,列營大渡河對岸。其地左阻松林河,右阻老鴉漩河,而土司復自後偃古木塞路,達開麾眾戰而敗,遂奔老鴉漩,官軍追及,遂降。達開既入獄,自述平生事跡及秀全與官軍始終相持勝敗得失之由,為日記四冊,紀載至詳。後其書存四川臬署,蜀藩庫亦有副本。

或謂達開率師至爛石,病亡。有女綺湘在軍中,年十九,聰慧能文章。達開既死,軍無鬬心,部下有畏蜀道難者,悉持南返議。女誓於眾曰:「翼王之意,君等所知。翼王雖亡,其雄心固未亡也。諸君不問軍之安危,但求事之難易,且敵馬縱橫,長江以東,我輩實無駐足地,寧謂返軍即可復取江浙耶?況政府百事廢弛,其大臣又各樹門戶,相水火,孤軍返旆,內外睽隔,何以自存?諸君雖惜命,人其謂我何?」力竭聲嘶,至於泣下。部眾感動,再揮軍而前。次瞿塘,天地晦冥,巨浪接天地,舟覆者十之八,全軍號哭,與狂颶吼聲相埒。殿軍畏葸,潰散而南,綺湘泣曰:「三軍之喪,其罪在我,天乎!何使我至於此極也?」乃奮身投水以死。

或曰,達開被磔於成都,雖見文忠之奏報,實未死也。某年,浙人李某游幕蜀中,一日,買舟往他處,將解纜矣,突有一老者請附載,舟子方力拒之,李見其鶴髮童顏,鬚眉甚偉,因許焉。老者既下舟,謂舟子曰:「頃刻當有大風起,勿解維也。」舟子亦老於事者,仰視太空,知所言不謬。談次,狂飆陡作,走石飛沙,歷一時許始息。少焉,雲散月明,命酒共酌,老者飲甚豪。酒半酣,推篷眺望,喟然曰:「風月依然,而江山安在?」李心疑之,叩其姓名,老者慨然曰:「世外人何必以真姓名告人?必欲實告,恐徒駭怪耳。」李遂不敢再詰,而老者已酣然伏几,鼻息雷鳴矣。破曉,欠伸而起,謂李曰:「老夫行將告別,同舟之誼,備荷高情,後如有緣,尚當再會。」遂舉足登岸,其行如風,瞬焉已遠。李既送客,比返舟,則一傘遺焉。恐其來取,為之移置,則重不可舉。異之,視傘柄,乃堅鐵所鑄,旁有「羽異王府」四小字,始悟為達開也。

或曰,當文忠撫湘時,粵寇下長江,以同鄉故,遇駱兵輒避之,以是遷轉甚速,蓋駱與洪同為花縣人也。忌者謂其與洪友善,將有異謀,思中傷之。而竟無恙者,則其操守有以見信於人也。

 

    岑襄勤平雲南回亂

雲南巡撫徐之銘貪淫昏懦,為回人所箝制,因又挾回自重,怙惡不悛。及其黨殺升任陝西巡撫鄧爾恆於境上,總督張亮基有戒心,引疾求退。同治癸亥,朝廷乃起用潘忠毅公鐸署雲南總督。潘不避艱險,毅然入滇,道經曲靖,回弁馬聯陞來謁,面稱有人給信,令其設謀殺害總督。聯陞固回黨之黠悍者,或故為恫喝之言,或徐之銘與省城回眾慮潘至,早欲害之,均未可知。潘置之不問。行至板橋,署布政使岑襄勤公毓英、總兵馬如龍排隊迎入省城。既視事,亟欲力振威權,安輯回、漢。而同僚異心,寇盜逼處,殊不易措手矣。

回人掌教馬復初者,名德新,以字行,昆明縣諸生,在回教中行輩最先,羣回皆聽令,徐之銘以下無不受其挾制。之銘嘗與德新遣回人武進士田慶餘招撫杜文秀,許割大理、永昌、麗江三府封之。德新復自至姚州議和,文秀在姚州徧貼偽示,謂德新已允分給迤西地矣。

馬如龍者,亦回之渠魁,慓悍好鬬,之銘奏署臨元鎮總兵。潘察知回黨內外盤結,之銘又從旁掣肘,滇事遂無可為。然德新、如龍雖首鼠兩端,尚未顯露逆迹,頗欲羈縻勿絕。而署督標中軍副將楊振鵬亦陰與回通,德新使人示意,欲封平南王。潘嚴拒之,德新不懌。如龍恃其眾,欲兼併迤東諸郡,臨安土豪梁士美不服,以忠義激勵官紳,糾眾據險以抗如龍。如龍屢請勦士美,潘不許。如龍懷怨,徑率所部攻臨安。潘念如龍若踞臨安,則回勢益強,且士美忠義,宜保全之,密檄士美固守待援。又檄他郡練眾之素讎如龍者數千人,陽為會攻臨安,實令與士美合圖如龍。蓋如龍去則回稍弱,而後滇事可籌也。

潘念之銘雖不足恃,究係同辦一事,嘗向之銘微露其意。之銘歸告其妾,之銘之妾多與回酋狎暱,酋以告德新。德新怨懼交并,密召武定營參將回酋馬榮率練黨二千餘人,即冒潘所調練眾旗幟,入居省城五華書院,日出騷掠,居民訟之督撫兩署。甲子正月十五日,潘親往書院彈壓。諭令出城,請期五日,不許,請期三日,亦不許,限以即日出城。是時回眾矛戟森列,馬榮攘臂大言曰:「即不出,當奈我何!」嗾其眾使前,潘大罵,身受七傷,死之。雲南府知府黃培林、昆明縣知縣翟怡曾上前救護,同及於難。中軍楊振鵬在側,默然無言。

是日也,潘約徐之銘同往,之銘陽諾之,不至,蓋早知其有變也。回亦不攻其署,毓英以兵練數百扼守藩署,自臬司以下官吏未死者,皆避入藩司官廨。之銘迎德新入居總督署,號令一切,陽稱請其彈壓回眾,德新以總督關防送交之銘。潘尸暴露三日,其家丁哀懇楊振鵬轉求德新發回字令旗,始得殯斂,面如生。

德新之召榮也,初意欲使官與回相持不下,己乃出而調停之,以市德於總督,並解如龍之厄,不意搆成大釁。且所忌惟潘,今潘已死,又欲討榮以示己無叛意。乃密召如龍率師赴省,毓英亦致書如龍,獎其忠誠,召之入援。如龍攻臨安數日,不克,得書欲退,恐士美追襲,乃以情告士美。士美登城謂之曰:「汝若奔援省城,盡心王事,當不汝追也。」如龍折矢與之盟。以二月一日夜回至省城,自南門入,與毓英夾攻,回死傷過半。振鵬登城勸止官軍,勿開槍礮。天明,送榮出城,遁回武定。

初五日,眾議之銘仍署總督,如龍署提督,疏通道路。厥後聯陞以叛聞。是年十二月,林鴻年奏稱聯陞伏誅,榮為官軍所擒,解至省城正法。振鵬受之銘檄,往權鶴麗鎮總兵,與回匪通謀作亂,為如龍所擒斬。

 

    曾忠襄滅金陵粵寇

曾忠襄公國荃之圍金陵粵寇也,猛攻二年,盛暑鏖兵,迄不能下。自朝陽門至鍾阜門,開地道三十三處,篝火而入,地崖崩而窟塞,則縱橫聚葬於其中。寇或穿隧以迎我,薰以毒煙,灌以沸湯,則趫者倖脫而慤者就殲。蓋每穿一穴,為寇所覺,而將士須臾殞命者,率常數十百人。一日,穴地已過城根,寇尚未覺,會寇有以槍插地者,穴內軍士見槍首入地,疑寇已覺而刺之也,急以手引槍入地數尺,寇始知官軍在地下。復迎擊之,官軍或退或死。復開他道,或為山石所隔,或將近城根,酋李秀成登陴遙望,見其上草色,知下有地道矣。

官軍既克天堡城,即所謂龍膊子者也,在太平門外,高踞鍾山之頂,俯瞰城中。提督李臣典等與忠襄密商,排巨礮三層於其上,晝夜對城轟擊,無一息停,城堞皆頹,寇不能立足。忠襄始下令軍士各持柴草一束,擲之城下,高與城齊,示將由此登城者。寇併力嚴備,不暇他顧,又隔於柴草,不能瞭望。官軍於近城龍膊子山之下,覓得一隧,乃前數月所開,為寇所覺而中廢者。忠襄知其不復防此道,派千人由此挖至城下,實火藥三萬斤於其中,封築完固,填以大石,口門留一穴,以粗竹數丈為引綫,貫入穴。竹內用大布數匹,包火藥,實之。及期,各軍嚴陣以待。火始入時,但聞地中隱隱若雷聲,約一小時之久,俄而寂然,眾又以為不發矣,忽聞霹靂砰訇,如天崩地坼之聲,城垣二十餘丈,隨煙直上,萬眾屬目,咸見是城聳入雲霄也。大石壓下,擊人於一二里外,死者數百人,諸軍遂由缺口衝入。時同治甲子六月十六日也。

是時,揚州營參將袁笏庭大升率五百人死守塌口,奮勇奪城,入偽天王洪秀全府,先取其國璽,僅餘十三人生還而已。

先是,咸豐癸丑粵寇之陷金陵也,募得一黔人善掘煤者,掘地道自儀鳳門入。及官軍圍金陵,黔人復在軍中,忠襄使挖地道自太平門入。得失係於一挖煤者之手,異矣。曾文正公既至金陵,修治缺口,鑱石識其處,銘曰:「窮天下力,復此金湯。苦哉將士,來者勿忘。」

方金陵之克復也,李秀成挾秀全子福瑱及一心腹童出奔。福瑱年十五六,以不諳騎,馬復劣,中道相失。秀成與童兩臂滿纏金條,別有金珠重物置於篋,以一騎負之。皇遽迷路,憊甚,小憩方山頂,遇樵者八人來,有識秀成者,問曰:「爾非忠王乎?」秀成曰:「若能導我至湖州,當以三萬金為壽。」應之,相與下山歸澗西村,因匿秀成於複室中。

八人中有陶某者,欲執秀成獻之,又慮七人不從,將為所害。以有族人在李臣典營,將往告之。道經鍾山,因至蕭孚泗營,訪其素識之火夫某,語及秀成事。火夫語親兵,親兵告孚泗,孚泗即使一人留陶,自帥百餘騎往澗西村,執秀成以歸,且盡沒其珍寶,將并殺陶以滅口。火夫陰告陶,陶遁。孚泗竟以獲秀成功,封一等男。越數日,七人者先殺陶,復以計誘孚泗親兵火夫至村,寸磔之。曾文正聞其事,召七人至,詰之,皆自述無隱。文正獎其義,賞以白金七百兩,皆不受而去。

或曰,金陵克復後,秀成從福瑱走南門,馬足受傷,秀成以自乘馬進,曰:「臣老矣,不足惜,主上速行!」以是秀成遂被擒。

秀成既被擒,文正嘗親延之上坐,排日宴飲,尊以賓師。秀成日書其起事始末,可數千字,積十餘日乃畢。文氣浩瀚,字體雄偉。文正閱畢,聚眾傳觀,乃寶藏之,而令幕府諸人別擬,並張宴誌永別。宴畢,秀成退入一室,舉劍一揮,而頭墜矣。臨沒之際,其應對仍和平自若,不亢不撓。

或曰,秀成尚有少子,兵燹後賣卜城南。蓋當時已獲而潛縱之者。

或曰,自粵寇卹王洪仁政、干王洪仁玕既偕秀全子福瑱就黃文金於湖州,此後遂不知福瑱之究竟。然仁玕、仁政實挾福瑱以就黃文金,而合為一股,復自湖州返廣德,越寧國,出昌化。文金死,李遠繼、黃文英繼之,循徽歙邊,從建口趨績溪,由遂安走開化,入廣信,抵鉛山。道瀘溪,向雲際關,竄光澤,而更至石城。諸寇處處相偽以福瑱,官軍亦處處相驚以福瑱也。同治甲子九月九日,官軍蹙之於山谷間,在廣昌、石城之交,繞旁設伏,遂生獲仁玕、文英。二十五日,始聞所俘牧馬小兒之語,獲福瑱於荒谷中。諸俘皆稱為果幼主,果者,疑詞也。蓋前此江南、浙、贛諸軍以幼主互相紛擾,忽無其人,恐干朝廷詰責,於是授意囚俘,於不知誰何所俘小兒之中,任擇一人而強名為洪福瑱,更取年僅四歲不知人事之李其祥伴附之,聊以宣布證實。朝廷亦微知之,恐逋寇更偽挾以為名,而後患永無已時,故謂么麽小醜,不值檻送京師,就磔於市。

或曰,美洲之舊金山有三合會,祕密結社之一也。其第一代始祖為齊福天,隱號為三水共合,而以排滿為目的者也。

初,洪秀全曾遣洪仁玕使美,攷察外事。曾忠襄將克江寧,仁玕挾福瑱赴廣德,遂為黃文金迎入湖州。仁玕,福瑱胞叔也。時浙軍攻湖州,大勢亟亟,旦夕且破,仁玕謀於黃文金、黃文英、李遠繼、譚體元、楊輔清等,欲令福瑱他適,以存洪氏一線之胤,為他日恢復之漸。而知國中決不能容身,乃創避入美洲之議,眾均贊成。文金欲挾仁玕往,仁玕不可,曰:「美洲識我者多,恐機事不密。輔王堅忍有急智,盍以屬之。且東王與天王共首事,不可令澌滅無後。」眾又從之。輔王為楊輔清,秀清弟也。仁玕有一西友,即前導之游美者,尚在左右,金石交也。仁玕以福瑱屬之,資以財賄,涕泣而別,時福瑱年僅十六也。間關道路,屢瀕於險,卒達上海而至美洲。輔清實從,遂為美洲三合會開幕之始祖。三水共合者,洪也;齊福天者,即洪福齊天,隱指洪福瑱也。

或曰,曾忠襄軍初入城,福瑱逃赴徽境,就黃文金。然卒不達,走死江寧之牛首山,即方山也。牛首之峯為銳角,忠襄以一礮擊平之,遂成方形,故更名方山也。

或曰,官軍圍金陵時,城中食盡,李秀成等知必不守,與各酋密議,令盡撤守城兵,各城皆不設備,並禁城中舉火,兵卒伏匿僻隘,不許少動。官兵見城無守兵,登臨瞭望,炊煙淨絕,初疑為詐,仍未敢入。至三日,無聲息,意為眾皆逃,所餘者空城耳,乃有兩營官兵入城。見路無行人,屋無居者,愈入愈深,伏寇突起,截殺,即脫官軍號衣。令各寇薙髮,冒作官軍,列炬夜出,其未薙髮者,隨之而逃。圍城外各營官軍,以為入城之兩營復出,不疑其他。嗣見隨後衝出者萬人,乃知其偽,然倉猝間不能截擊,故福瑱幸得逃生焉。

 

    鮑武襄劉壯肅勦捻

同治丙寅冬,捻寇任柱、賴汶光、牛洪、李允等由河南趨湖北,緣道驅脅,眾逾十萬,盤旋德安、安陸間,謀以一枝越襄河躪蜀疆;一枝屯湖北為聲援;一枝闖武關,聯西捻張總愚。

十二月辛卯,松軍統領提督郭松林被圍於沙岡集,受傷突走,其眾大潰。丙午,樹軍統領總兵張樹珊戰死於楊家河。是時捻騎數萬,勁疾慓悍,常以前隊挑戰,別選健騎繞出官軍後路。官軍憑村堡自固,罔敢與遌,捻勢張甚,連陷應城、雲夢、天門。旋棄城去,屯踞臼口、尹隆河,以闚安陸。於是鮑武襄公超總統霆軍二十二營,合萬六千人,劉壯肅公銘傳總統銘軍二十營,合萬人,皆從南陽南下。霆軍由襄樊,銘軍由隨棗,分路進勦,迭有斬擒。

時陝西回黨四擾,官軍又敗於西捻,二寇交訌,鮑疊奉廷諭及大帥疆吏急檄,趣令西征以援關中。然因楚軍敗績,東捻死咋不休,霆軍遂為所絆,不得西。捻將北趨,遇霆軍,折而南遁,復踞臼口。丁卯春正月,霆軍、銘軍會於安陸,捻走踞楊家埄、尹隆河等處,於是霆軍駐臼口,銘軍駐下洋港,期以庚午日辰刻進軍夾擊。

先是,鮑、劉意氣不相下。鮑自謂宿將,殲勍寇,功最多,劉後起,戰績不如霆軍遠甚,意稍輕之。劉謂鮑勇而無謀,僅一戰將才耳,顧聞其威名出己上,尤邑邑不怡。然此時,鮑志在協力勦捻,無他意也。劉召諸將謀曰:「度我軍之力,可以破捻。若會合霆軍而獲捷,霆軍必居首功,人且謂我因人成事。不如先一時出師,俟翦此寇,使彼來觀,亦當服我銘軍之能戰也。」乃於庚午日卯刻,秣馬蓐食,由下洋港逼尹隆河。捻隊盡在隔岸,劉分五營留護輜重,躬率馬步十五營,渡河鏖之。任柱以馬隊撲左軍,牛洪撲右軍,賴汶光、李允合撲中軍。左軍劉成藻五營先遇捻騎,不能支,敗退渡河。任柱來攻中軍甚急,惟右軍唐殿魁擊退牛洪,來援中軍,中軍亦已敗退矣。羣捻萃於右軍,唐殿魁及其營官吳維章、田履安等力戰死之。殿魁,銘軍之良也,師大奔,捻益縱,渡河追擊,銘軍崩潰。適霆軍以辰刻踐期而來,勢如風雨,張兩翼以蹴捻,酣戰良久,呼聲震十餘里,大敗捻眾。剗毀楊家埄拖船埠、尹隆河捻館數百,生擒老捻八千有奇,殺萬餘,奪獲騾馬五千餘匹。救拔劉及劉成藻等於重圍之中,暨銘軍將士二千人。奪還銘軍所失槍四百桿,號衣數千件,一切輜重軍械,及劉之紅頂花翎,俱於次晨送還劉營。

是役也,銘軍不先期出師,則不敗。既敗,無霆軍救之,則必全軍盡沒。鮑彊自抑,若無幾微德色,劉內慚不可言。自以訾謷霆軍久,邂逅擊捻,一敗一勝,慮為霆軍所笑,益恚,不能自釋。謀之主文案者,具牘報李文忠公,大旨調霆軍既約黎明擊賊,未能應時會師,銘軍孤進,初獲小勝,忽後路驚傳有捻,隊伍稍動,不知實霆軍也。官軍抽五營過河,還保輜重,捻瞷瑕來撲,以致大敗。官軍復奮與相持,會合霆軍迎擊,遂獲全勝。李據以入告者如此。蓋歸咎他營,歸功本營,固咸、同間用兵以來數十年之積習,不獨銘軍為然也。李新握兵符,亦頗慮鮑不秉節度,鮑疏陳獲勝狀,并據實咨李。李已先入劉言,幕府執筆者又稍有揚抑,軍機大臣左都御史汪元方謂鮑超虛張戰功,言盡不讎,彼既愆期貽誤,又驚動銘軍,以致大敗,若科以失機與掩飾之罪,鮑超可斬也。

先是,左文襄嘗密疏言鮑驕橫,已面折之,左方將入關勦回寇,屢請廷旨趣霆軍入關,其意蓋欲朝′廷稍摧折之,然後羅為己用也。汪不省左之權略,頗篤信其辭,又不知鮑實有大功也。故平生遇事,不甚可否,此次持議獨堅,且云不一懲艾,不足儆驕將,同列均以為疑,乃僅擬嚴旨責之。

鮑自敗捻於尹隆河後,次日,即拔隊窮追,連蹙之於直河,於豐樂河,於襄河邊,殺一萬數千,生擒四千,解散脅從萬餘,拔出難民二萬,縶任柱、賴汶光、李允之妻,追至棗陽、唐縣界。鮑自念破彊賊,救銘軍出險,功高,冀邀褒獎為榮。途次忽奉嚴飭,方悟銘軍之歸咎也。

會湖北巡撫曾忠襄公奏報軍情,誤謂銘軍所勦者任柱,霆軍所勦者賴汶光,故霆軍勝而銘軍敗。是時,捻勢任彊賴弱,其言與鮑自奏之疏又頗牴牾,鮑憤鬱成疾,引發舊傷,日益危篤,奏請罷歸調理。曾文正時已解兵符,還任兩江總督,聞之,馳書慰解。檄召總兵婁雲慶,乘輪船駛往接統霆軍,并派員攜遼東人葠往問鮑疾。文忠旋奏鮑功高,請加獎護。曾忠襄亦奏推鮑之功,蓋皆已得文正手書也。於是溫旨稠疊,頒賞人葠,并令俟疾愈後留勦東捻,暫緩入關。調治數月,疾未瘳,曾乃為奏請解浙江提督,遣撤霆軍十八營,留十四營,改為霆峻軍,隨同淮軍勦捻。曾諗知鮑與淮將不能相下,若不令歸休,恐遂一病不起。鮑既歸,則霆軍未必能得力。倘竟檄令西征,則金口之變,前鑒不遠。環顧大局,兼權統籌,不能不如是措注也。

鮑既養疴家居,十年不出。文正別遣大將劉松山率萬人入關,馳勦回、捻二寇,戰比有功。文襄之平關隴、新疆,得松山之力為多。銘軍雖敗,卹死撫傷,簡卒補伍,峙糧敹械,休養半年,而後用之。文忠之滅東西捻也,銘軍功最。蓋古之將帥,必倚所習用之軍以集事,不自今日始矣。

捻寇中之最黠猾者,以賴汶光為最;而慓悍善戰,莫如任柱,所統馬隊頗多。方諸軍劃運河而守,捻眾馬步約近十萬,盤旋濟青沂海之間,行蹤猋忽,官軍追逐往往落後,實未能制勝也。一日,銘軍逐捻於安邱、濰縣之交,獲一目曰潘貴升者,訊知為任柱帳下健兒。將殺之,貴升呼曰:「赦我,我願投誠!」其甥有唐某者,在銘軍作哨官,亦願保釋之。銘傳聞之,乃語貴升曰:「汝能為我殺任柱乎?」對曰:「能。」乃畀以槍一,曰:「此去若成功而返,賞三品銜花翎,白金二萬兩。如不能,亦不汝責。任汝相機為之可也。」蓋劉意非望其必成,以為即不能成,不過棄一槍耳。貴升執槍馳馬而去,復歸柱,柱信而不疑,乃置帳下。明日復戰,貴升忽以槍擊柱,殞於陣前,縱馬奔向官軍,告劉曰:「我已殺任柱矣!」始猶不信,繼見捻黨不復耐戰,銘軍與諸軍連日大捷,追至贛榆沭宿境內,降捻供稱任柱實死,乃賞貴升如前約。

汶光既哭柱而埋之,其黨震懼,潰散略盡。汶光率敗眾千餘搶渡六塘河,南趨揚州。諸軍水陸窮追,捻至灣頭,手無器械,饑疲已甚,競入民家掠食。會大雨,吳毓蘭偵知其無去路,夜率所部華字兩營會水師急攻之,各勇丁爭取牛馬財物,懷挾甚富。吳恐為捻所乘,急令撤隊,時已二更,歸營,各釋所負,復於三更出隊。諸捻冒雨淋漓,阻於河水,正徬徨饑窘時,官軍縛之,如執雞豕。生擒賴汶光,淩遲處死。東路捻股遂滅。